眉细长轻挑,轮廓精致,唇色浅淡却水光流转,只待那双明亮妍妩翦水眸睁开,微微一笑,便是春回大地,便是倾城倾国。
总是盼望着,有一天晚上,公子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唤他“阿离”,或者只是说一声“渴了”,或者什么也不说,只要他能醒来。
只要他能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世界。
只道是梦浅易受惊,实际是夜夜无眠。
三更风满楼,四更雪无声,夜夜吹袭。梦几夜醒几年,浮浮沉沉还是入梦。
慕离梦见自己抱着月阙琴站在树下,琼花夹杂着凤凰花纷扬,红衣少年在花雨下旋舞,长发纠缠着落花,笑声比任何音乐都悦耳。
转过脸,他还是八岁时的样貌。
那一年,他还没经历阴谋、政变,更没遇上命中的魔星。
慕离抱紧月阙,想把时光留在这一刻,因为此时的他,他们,最快乐。
残雪凝辉冷画屏。横笛落梅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时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凤舞千殇》上部“殉情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部提要:殒儿醒来,小莫在漫长的悔恨中思念疯长,他在坐拥江山后如何追寻自己多年挚爱?殒儿在数年沦陷之后,蓦然发现自己已离不开十多年来不离不弃的慕离,心力交瘁的他将作何选择?风尘覆盖,为求美人归来,一手负了天下。江海苍茫,慕离一去两渺茫,何处成殒儿心之逆旅。城墙破开,登高望海,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尸遍满地,故人心已远。 国破灭,家衰亡,男儿与生的责任,要怎么放纵与子同归? 君萧萧,拔剑鞘,纠葛十年的因缘,却如何就此一了百了?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注:前部结局奉上,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上面简介部分出自吴琼《故人叹》)
☆、前传《宸梦离》(1)
一 发小
龙城大西街,有一条极其着名的巷子,名字很俗——相国街。
来龙城的人,无一不知相国街,住在相国街的人,无人不知萧家。
萧府极其好认,相国街往里一直走,走到尽头的一堵墙,回身右转,最古朴轩昂的那座大宅子,便是萧府。萧府之主萧元籍位极一品镇国公,在翊国这个首位辅国大臣、大司马都由皇族夏氏子弟担当的家天下,可谓荣耀显赫至极。
萧族自大翊开国一直为武将之首,绵延四代,依然是天恩优渥,敕命修建的华丽府邸绵延半条相国街,若有人登上高楼,越过环绕萧府那高墙,便可见厅堂楼阁,水轩天桥,甚是峥嵘轩峻,一带花园里的树木假山更有一派蓊郁烟润之气,透出这个世家的繁盛厚重。
但若自萧府往后看,却能发现极煞风景的一间破房子,绳枢瓮牖的蓬门小户,三四间小屋和一个大厅,就连房子的屋顶都是残破的,到了吹风的日子总有几片瓦摇摇欲坠。
乍一看这座小院,就如在一丛紫重楼(牡丹品种)旁巴软直不起腰的狗尾巴草。
许是因着强烈对比,这小院的主人也出了名。归德中侯慕史云,官名带了个颇令想入非非的“侯”字,这官职还是大。人说七品县令芝麻官,归德中侯也只比芝麻小一点点——从七品,还带个下字。
人说萧府,无人不会联想那个成日邀朋呼伴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萧元籍独子萧宸,更会想到萧宸那句口头禅“本少爷”
萧宸最看不顺眼的便是慕家那一对兄弟。大儿子慕涯是个最自以为是的主儿,虽说寄托了那个所谓进士及第光宗耀祖的大期望,却似乎生来与书本八字不合,不必深读,只消在翻开的书前坐上一炷香的时间,必定倒头大睡。
就这么个人却偏爱附庸风雅,每日里巴巴跟了他,说什么“邻居”、“发小”,穷的叮当响偏生爱往一堆穿金戴银的富家阔少中挤,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便也罢了,连行个酒令说个笑话都呆滞粗鄙,慕涯长到七岁,整条相国街的人都认识他了,看他满脸堆笑摇摇摆摆赶过来,都哄笑着大喊“慕涯”退避三舍。
后来龙城搬进一个登封的暴发户,一不小心将颇有意境的“慕涯”喊成“母鸭”,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此龙城阔少见了这走路摇摆的痴肥少年总会嗤笑着高声问:“母鸭,今天怎么有结余出来挥霍,莫非多生了两个蛋?”
有时心情不好,慕涯不会察言观色,原本是要说几个笑话讨好那些人,却总是触了霉头,被一群跟班按在地上踢。
每当此时,总会有一个瘦瘦的身影冲出来,也打不过,只是压在慕涯背后,眼泪汪汪:“不要欺负哥哥。”
被触了霉头的人往往连打人的兴致都没了,挥手散去那些小厮。然后总能看到那瘦小的身影从完好无恙的慕涯身上起来,鼻青脸肿的,慕涯却不因他那可怜相多几分怜悯,反而呵斥后来者抢了自己讨好少爷们的彩头,最后把积攒几天的气一并发在瘦小孩子身上,甩上几个耳光,踢上几脚。
更值得一提的是,被这样轮番欺负,那个瘦小孩子还巴巴跟着慕涯,哀求道:“哥哥,我错了,别气啦——”
如果慕涯是只恶心的肥鸭,这少年便是十足十的贱骨头。
被羞辱上百次还念念不忘的贱骨头。
这天根下第一的贱骨头,叫慕离。
如果萧宸见了慕涯只是像见了苍蝇般嫌恶,萧宸见了慕离那简直就是——火冒三丈。
最让他火冒三丈的其实是老天,居然让这对极品兄弟做了他的邻居。
二娘亲
似乎所有出身高贵的孩子都有些个性,萧宸无疑是其中集大成者。
不爱坐椅子爱坐地上,不爱乘车爱骑马,不爱吃熟食爱吃生食,这些似乎都能用他那几世镇国公的虎门血统解释,但他还有个很让人费解的习惯。
每到夜晚,若是卧房里不见萧宸的影子,萧宸那个美丽聪慧的娘总会组织几个身材轻捷且气力不算小的仆人,裹上几支火把,去后院的树林。
越是高大的树越要亲自查找一番。
没错,咱们萧宸少爷不爱睡床,爱睡在树上。
萧宸一岁半的时候,走路还有些忽悠,爬树却已是一流,萧元籍为此兴奋得赏了阖府上下每人六两白花银。
到了三岁,萧宸便开始在树上打盹,萧元籍总是携着夫人的手去后院欣赏萧宸四仰八叉睡在树枝中间的样子,笑呵呵说:“这孩子是雄鹰托生呢。”
到了五岁,有一天晚上萧夫人去儿子卧房看儿子睡相,岂料床上只有个四肢被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侍女。萧元籍长年戍边,一个妇道人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强盗贼匪,于是叫起萧府所有侍卫,满城查找。
一夜无果,萧夫人落下泪。
萧元籍已年过四十,老来得了一子,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萧夫人含泪望天:“老天,若我萧家开罪了您,您尽管拿了我这性命,莫要伤害我的宸儿。”
想到老天,萧夫人忙赶往祖祠,预备发动沉睡多年的列祖列宗。
走到后院,行至一棵高大树下,忽觉有液体从头顶滴下,透明、粘稠、带着温热萧夫人愣了愣,泪水也忘了流,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步,看向头顶。
一侍婢脸色惨白:“夫人,那好像是像是少爷——”
萧宸两条腿勾住一根粗壮树枝,腰腹悬吊着,头又绕上去,枕着右臂,左臂随意放在身侧,以一个极其复杂的动作睡在树上,甚是惬意。
想来梦中也快活,一根哈喇子明晃晃在口角忽悠着。
萧夫人目瞪口呆,挂着泪水,忽然放声大笑:“我家宸儿真是人才,这么高难度动作还能睡着。”
她这一叫,原本睡得稳稳的萧宸身子一晃,四爪扑腾着翻下来。
从那以后,萧夫人在阖府上下发了通令,明令禁止少爷爬树。
萧宸爱睡树上,不止因为那凉风悠悠的清爽快活,凌空躺下那飘然欲飞的轻盈,更因为,有戏可看。
慕家永远是黑灯瞎火,一家人总在夕阳西下之前以最快速度用尽晚饭洗净碗。
后来似乎听到“省灯油”一类词,然后听到慕史云谆谆教诲慕涯什么“囊萤映雪”、“凿壁偷光”。
囊萤映雪、其实是挺美挺浪漫的,可惜只适合于冬夏,而且慕涯囊萤往往是为了翻石头捉蛐蛐,而非加班学习。
而凿壁偷光似乎四季咸宜,等等,凿壁偷光,凿谁家的壁?偷谁家的光?
萧宸为此提心吊胆绕着自家围墙走了几天,生怕有一天墙上突然破开一个洞。
若是慕史云在家,必定是慕涯那“丰满”的娘亲迅速收起稀稀拉拉的碗碟,还欲盖弥彰地对慕离笑几声:“这是娘亲的事,玩去吧。”
慕史云不在家,她也会示意地说一声,却动也不动。于是慕离迅速收起碗碟,扭着瘦弱身躯去厨房。
“不是吧,洗碗真有这么好玩”,萧宸自言自语嘟囔,“这么小,连碗都拿不住的样子,不打碗才怪。”
仿佛为了证实这句话的正确性,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破碎声从里屋传出。
萧宸条件反射地心底一声叹息,捂上耳朵。
慕夫人的叫骂应声而起。
慕夫人是个肥大女人,最显的却不是她的外形,而是那两片嘴唇,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隔那么远萧宸还能看到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嘴唇又厚又大,说话时飞快张合,萧宸看得眼晕,于是撇过头。
有时候饿了,萧宸会有些怀念那两瓣嘴唇。
合计一下,若是切了足可摆上一盘。
半夜里墙脚荒草堆,会听到有人痛苦的“嘶嘶”吸气声,有时会有隐忍的哭泣,借着月光,往往能看到一张挂满泪珠的脸,瘦伶伶却楚楚动人,很是耐看。
这也是萧宸讨厌慕离的原因,也许是唯一的原因。
慕离出色的相貌,让他永远被那个家庭排斥。慕离生有一双萧疏凤眼,睫毛浓而密,眼波清而漾,就算是无意顾盼,也给人桃花错乱风流满地之感,鼻梁高而挺,嘴唇薄而小,下巴更是精致无双,加之过于清瘦,下巴尖尖早熟,货真价实美人腮。
就连那皮肤,日日风吹日晒也是天然白皙。
萧宸瞥见慕离站在荒草中,对着墙根,泪滴无声画过脸颊,无端想到雨后沾染露滴的洁白梨花。
颇为沮丧摸摸自己日渐刚硬的轮廓,再看慕离那一张桃花脸,更是怒火中烧——一个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三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