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分卷阅读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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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起头,金碧辉煌的金龙盘绕在殿堂之上,俯瞰支离破碎的人间。

    莫隽汝软瘫着身子倒在地上,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离紧紧抓着胸口,感觉已无法呼吸。公子向着自己所爱飞奔而去他无法阻拦,只看着他好好的就安心了。

    半年后归来,看到的,却是他被伤到无路可走。

    “莫隽汝,我不是一个好的影卫,可每次公子见到你,总会倒霉”

    “从小到大,公子都是最强的人,如果硬要说有谁能伤害他,那个人只能是你。”

    “所以,我求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知道,我比你低贱百倍,可还是想试试,一个贱人能不能打动天潢贵胄的七殿下。”

    流光纷沓,慕离忽然敛襟屈膝,向莫隽汝跪下:“慕离求七殿下,放公子一条生路。”

    每一句话,都是一根毒刺,剜刺到心脏最深处,搅动,割下去,挑起一朵暗红的花。

    莫隽汝想流泪,才发现连泪水也没有了,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血从夏殒歌身上每一处涌出,看他生命涣散开去。四下拥挤而喧嚣,韩英不知何时围上来,徒劳地敷药、包扎

    天花板上,正下着盛大花雨,无数碗大的血红花朵坠下,分千丝千瓣似勾爪。那种红似乎要以血染就,每坠下一朵,自己的气力就被吸干一分。

    水红氤氲,恍惚如时光辗转到几个月之前,夏殒歌蘸着朱砂,在纸上画下千丝千瓣的红花:“考考你,这是什么花?”

    莫隽汝头也不抬:“凤凰花”

    “红的就都是凤凰花?”

    “嗯。”

    “”

    夏殒歌被呛得打跌,拣了支湖笔往案上一磕:“说你不学无术还不信,把凤凰花画得像鸡冠花不说连曼珠沙华都不认识了,你说你到底认识什么花?”

    莫隽汝眼睛一亮:“豆腐花,炒腰花”

    夏殒歌抚着剧跳的胸口,咬牙切齿:“吃货就是吃货,了,这种花叫曼珠沙华。”

    莫隽汝喜欢看他着急,万分得意:“知道,摩诃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这么多传说你想先听哪一个?”

    夏殒歌乌黑的发在风里飞,侧脸逆光,笑有点意味深长:“还有很重要一点,这个世上有一种奇毒,叫‘独活’,毒性微浅,但是如果长期服用,遇上这种花就会”

    “就会挂了?”

    “那倒不会,只是那时中毒的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莫隽汝感觉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他不知说些什么,微微侧头,发现夏殒歌明亮的眸正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他什么都明白了。

    爱恨,他已迷茫,不知怎么去计算。

    他的殒儿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刀,任何背叛,任何利用都被心痛掩盖,他已无力计较。

    夏殒歌半截身子浸在血水中,虚弱喘息:“七郎,你若恨我,我无话可说”

    莫隽汝挤出笑容:“殒儿,我怎么会恨你。”

    夏殒歌纤长的睫羽剧烈颤动,是虚脱的表现,依然拼着一丝气息,漫声道:“你若恨我,我最多心死了,若不恨我,我会我会难过一辈子——”

    莫隽汝咧开嘴,想再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却落下泪水:“殒儿,还记得弈城吗,我想起来你说过有一天你不会对我心软,可是现在为什么殒儿,假如我说恨你,你会不会好过一些,可为什么这样?”

    夏殒歌轻轻阖上眼,似要安眠:“因为我就是你们所说‘花影’的领主本来是要骗了你的心来控制局面,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快乐”

    “别说了别说了”,莫隽汝摸索着伸出手去,握紧浸在血中的手,冷得像冰雪,“殒儿,你不要怪我铲除花影,我好后悔——殒儿,当这一切只当是梦好不好?你醒来我们就离开这里,没有龙鳞和花影,我们去天涯城看梅花,去明海天池修一座房子”

    “你不要难过,这就是命运。从你说要消灭‘花影’开始我就醒了”,夏殒歌淡淡笑着,冰冷宁静,无爱无恨,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你不要自责,这就是命运。所有的爱恨都是梦,记得要忘记”

    “我不恨你,你就当、、、就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我——”

    最后一句话,飘然坠地。

    放在莫隽汝手心的手轻轻挣脱,将一枚铜符塞到慕离手心。

    他的本能,他的宿命,他的心。

    而最终,那只手也无力垂下。

    此后的几个月,金戈铁马的杀戮,浮光掠影浑似梦,从杀红了的眼波里穿过。

    那夜,莫佑彦被杀,莫隽汝背负弑君之罪,携温孤语嫣杀开血路,回到封地弈城,莫千夜拿出团龙玉,所有人惊奇发现,莫千夜竟是驾崩多年的昭帝未见光的儿子。

    慕离和萧宸带着昏迷不醒的夏殒歌逃到天涯城,将兵符交给余攸之。余攸之连夜发六成镇国军前往齐州,四十万大军齐聚夏子翎麾下。

    半月后,静海王率二十万龙骧军,挥师帝都,所向披靡。

    一个月后,天极城破,莫千夜引剑自刎于太极殿。

    莫隽汝于次日登基,号永徽,世称徽帝,改帝都天极城为永宁,取意永安长宁。

    徽帝尊生母温孤氏为庄襄太后,敕正妻温孤语嫣为后,兄莫陵汝为诺安王,兼任当朝首辅。

    有知晓徽帝过往之人私下议论,“徽”同“悔”,“永徽”即“长悔”。

    但徽帝确是大胤开国以来前无古人的仁君明君,一扫前朝只重武功的暴戾压抑气氛,推行儒家仁政,几度大赦天下。且实施新政,举异才,修废职,课桑农,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经历两任暴君的胤国开始在一派清明中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氛围。

    同年,在大胤四十万大军鼎力相助下,寇首枭首,六部归顺。夏子翎在此次大战中人心所向,经长老阁决议,荣登一国君位。

    毓明宫之乱,胤昭帝驾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而两国在经历近三年的动乱后,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终归于安宁。

    河清海晏,九州同庆。

    永徽一年,弈城的雪分外肆放,承璧山如如洪荒初始那般皎洁,无始无终,无生无灭。

    大雄宝殿灯火明灭,莫隽汝依然是穿了玄色绣金色狷纹的锦衣,躬身点亮佛前千百烛火,佛光如海,浸泡着万丈红尘中痴迷不悔的生灵。

    莫隽汝跪在佛前,微尘手执一支翠嫩柔韧杨柳,点点甘露洒落额前。甘露沁凉,心清明而空洞。

    这年春天看过乱红满蹊,一转眼荒芜到只剩皓白。

    时光翩然,离夏殒歌离去已过半年。

    而他的苍老,仿佛已经历千万年不休的离合。

    他曾想,或许殒儿只是受了重伤,至今还好好活着,毕竟,去翊国皇陵的探子并未发现他的墓。

    可是,这半年,慕离萧宸分别升任左右卫大将军,余攸之去了又回,却始终没有夏殒歌的消息。

    碧落黄泉,寻不到一丝线索,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努力要忘记,才发现有多爱,多怨恨,多痛,多难忘。

    他想起莫千夜临死前,唇角残忍的笑意:“你注定只能拥有水月镜花。”

    半年前那个声音还在殿堂飘渺。

    “七郎,这只是一场梦,从你说要追杀‘花影’那一刻我就知道该醒了。”

    “我们都会忘记这一切——”

    而今,这一切真化作虚无,茫茫洪荒,仿佛他只是在裘马轻狂之时做了一个梦,梦醒后,为着过于漫长的幻象心痛不已。

    几许背叛?几许真心?几许爱?几许恨?

    已随殒儿的消失,永远无从得知。

    他已心力交瘁,无力计较。

    半年前最难熬的那个月,他想,若真是一场梦,他宁愿永不清醒。

    而今,他想,若真是一场梦,他宁愿从未入梦。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赤堇公子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管笛音,别苑梅花已散作黄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