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中落下泪来,滴落在皮绽肉开的脸上,肆意横流,更显得污糟不堪:“为了殿下,死……死而无怨……”
萧鸾将手轻轻放到那人颈侧上,有动脉在微弱地跳动,一下一下,击在萧鸾指腹上。
他的手分外白皙,尤其是衬在这样血污的脸旁边,几乎带上了琉璃色的透明。
但这样的手,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可以结束他的痛苦,亦可以自保,但是……
下不了手。
他会杀千千万万的人,老弱妇孺或是无辜百姓,皆如蝼蚁……
但他是自己兄弟,是自家人,无论为了什么,他终究下不了手。
萧鸾长长呼出一口气,挪开了自己的手,转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莫要怕,我来想办法。”
齐熙一下便跪在地上:“殿下!”
“您睁眼看看,当初跟着您,在沙场为了这个朝廷拼命的人,哪个有好下场?能看着城门还是好的,十之□还在沙场上提头拼命,日复一日地拼命,死了也罢,活着亦是看不见前头,没有一丝前途可言!我们兄弟拿性命保着朝堂那群猪猡高枕无忧,让他们整日吃喝淫逸。可换来了什么?只有猜忌!只有猜忌啊殿下!”
萧鸾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便是如你这般,宦海沉浮,便是好的?”
齐熙一顿,尤不死心:“我若不与殿下您明面上撇清干系,又何来宦海,怎堪沉浮?!”
萧鸾伸手,压住他的肩膀:“你这般自作聪明,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么?”
齐熙一哽,再说不出话来。
“前途是靠自己拼出来的,我如此如履薄冰,瞻前顾后,也是为了你们。”萧鸾眉眼淡漠,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我,宁可做个边城小卒……起来吧。”
齐熙站了起来,低垂着头。
“谁审查此事?”
“回禀殿下,是内卫。”
萧鸾冷笑一声:“糊涂!这件事不交予刑部,不交大理寺,偏偏交予内卫,你身为禁军都统,不多想想么?”
齐熙猛然一惊,冷汗潸潸而下。
萧鸾眉眼狠戾,又问一句:“都是自己人?”
“臣已将他人尽皆调换,确是自己人。”
“但愿如此……”萧鸾再看一眼那刑架上的人,便转身出了牢房。
那在远处侍立一旁的狱卒见状,立马拿着火把迎上来,走在最前头带路。
地牢深而长,以至于一出地面,萧鸾几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萧鸾坐上青轿,回了王府。
王府中早有老妪少妇等候在此。
见萧鸾一来,便一齐跪倒在地。
年轻的妇人流着泪跪在萧鸾面前:“王爷,妾身若非被逼无奈,绝不至于来叨扰王爷,只是妾身夫君……夫君……”
萧鸾眉目淡淡,心中却欢喜,暗道来得正好。
“你们且起来。”
“不,王爷。我那外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捉去关了天牢,至今已有五日,生死不明……妾身与母亲,日夜忐忑,难以安眠,又无人可求,只能来求王爷……求王爷就我那糊涂夫君一命!”
萧鸾背负双手:“你不去击鼓鸣冤,求我何用?”
“求王爷看在昔日旧属情分上,救救妾身夫君吧!”
“旧属?”萧鸾挑眉,“到底何人?”
一旁白发苍苍的老妪开了口:“我那不肖子,曾是王爷的校尉,现任盛京城东守将,郭子平。若是真犯了错,我这个老太婆也无话可说,但他们一声不响就抓走了我儿子……还请王爷为我们做主!”
萧鸾俯身扶起老人:“确在天牢?”
两人点头。
“敢同往天牢否?”
老弱妇孺哭泣着应道。
“现下时辰正好,正当天牢一游。”
他河清王嚣张跋扈,去天牢抢人,才符了他的性子。
于是让两个女人坐上青轿,点了府上亲兵,朝天牢冲将过去。
萧鸾□是一匹高大青骢,神骏异常。
哒哒的马蹄声敲在青石地面上,犹如战鼓重锤。
眼前又出现了那高高矗立的青坊,以及坊旁两只怒目石狮。
萧鸾勒马停伫,神骏一声嘶鸣。
身后亲兵也紧随赶到,青轿落在地上,两个女人惊慌不安地从轿子里走出。
萧鸾下马,走向那黑色的府衙。
那府衙门侧,也放着一顶青呢小轿。
萧鸾的眼光一扫而过,而后领着众人,踏入天牢。
天牢狱卒颇为不知所措,挡在萧鸾众人面前,眼神闪烁:“王爷,天牢重地,不可私闯。”
萧鸾看他一眼,觉得颇为面生,应是原先那批人已被齐熙换下。
既然这样,便不用客气。
他唰地抽出腰侧佩剑,架在衙役颈侧——
这把剑是沙场剑,饮血万千,累尸如山。剑身虽然如雪,然则煞气四溢。冰冷的剑芒有如实质,仿佛能破肌而入,直冻心底。
萧鸾眼中煞气犹如手中剑:“要么滚,要么死。”
狱卒腿一软,滚在一边。
萧鸾便率众人,朝地牢深处走去。
但见地牢尽头,有人影重重,人语声声。
他倒要看看,里头到底是何人!
手中利剑仿佛感应到萧鸾心中杀意,发出铮然一声清鸣。
他披着鲜红的火光,一步一步地走着。
眼角眉梢,是千重的煞气;身前身后,是百步的冷厉。
守在牢门口的侍卫竟被骇得呆愣当场,忘了上前阻拦。
萧鸾一脚踢开牢门。
铁门发出一声巨响,咚得一声,砸在墙上。
里头的人骇然转过头,一张俊秀年轻的脸上,满是惊讶。
萧鸾心中一半冰冷一半怒火,明明是在意料之内,确实在是痛苦不堪:“原来是御史大夫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淮岸拱手作礼,不卑不亢:“今早尚在朝堂相见,何谓别来?”
萧鸾提起剑,用剑尖轻轻挑起对方下巴,勾唇冷笑:“苏大人龙章凤姿,半日不见,如隔春秋。”
那剑身明亮,如一泓秋水,缓缓荡着血红的火光。
那明灭的红光映得苏淮岸的脸变幻不定。
他抖着唇,半晌出来一句:“我是朝廷命宫,你岂敢相欺?”
萧鸾朗声大笑:“朝廷命官,我还敢相杀!”
话语间,身后亲兵已将郭子平从刑架上释下。
有女人的啜泣声隐隐传来,压抑着,听起来很伤心,但也带着高兴。
萧鸾拿剑身,轻轻拍了两下对方的脸颊。
苏淮岸浑身颤抖,脸色通红,也不知是气是羞,亦或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