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吗?张槐怎么了?”他是迟钝了一点,不代表他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张云远憋不住,道:“他昨天受伤了。”
江河吃了一惊,赶紧问张槐:“哪儿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在哪里伤到的?严重吗?”
张槐道:“淤青而已,是我自己不小心。”
“郑三毛和他弟把你背回来时,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江河仿佛被人从背后狠狠敲了一闷棍,心里不是滋味,说不出话来。
张槐握住江河的手,揉了揉他出了冷汗的手掌心,无奈地对张云远说:“以后我会小心的。”
张云远哼了一声,道:“那等下你让小河给你擦药,昨晚让你记得拿还是没拿,我给带过来了。”
吃完早饭江河推着张槐去房间擦药,他还有问题想问他,可是肖沫儒比较关心张槐伤得如何也跟了进去。江河把张槐的衣服一掀开,好几处大面积的青紫瘀痕确实有点狰狞可怖,他昨晚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张云远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也进了卧室,正看到江河土匪似地把张槐的上衣全扒光,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耳朵根微红,皱着眉说:“真是不要命了。”然后一转身又出去了。
反正从早上一来张云远就看他不顺眼,江河也没心思去想他什么意思,一旁的肖沫儒咳了两声,对江河说:“小江老师别觉得云远对你太苛刻,他从小就这种性格,一辈子都棱角分明磨不平了。”
江河拧开药酒的瓶盖,往手掌心倒了一点,搓散发热之后涂到张槐背上的淤青处,张槐一动不动就跟没有痛觉似的,他叹了一声,说:“我知道,我不会介意的,唉,好在张槐不完全像他,不然我哪里能啃得动。”
肖沫儒了解他,知道他还有点小不平,笑着说道:“再硬的石头也能被捂热,更何况他是心甘情愿被你啃。曾经也有好些年云远不那么阴鸷,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在对她柔情的同时,对旁人也自然而然多了分温柔。”
他说的肯定是张槐的母亲,想到之前张槐和他说的他妈妈给他爸下蛊,江河有点信以为真又感到又些好笑,“我有点好奇,张槐的爸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你别看云远现在这个样子,他以前年轻时什么都会,聪明爱学习,善于尝试不同的东西,虽然话不多,但经常给村里人帮忙,原来的老村长看他哪里都顺眼,只是很遗憾他家里没女儿不然一定让他当女婿,一次老村长去苗寨探亲,看到河边有个女孩在洗头发,后来就跟着人家女孩去女孩家里说亲,这事也就这样成了。”
“原来的老村长会下蛊吗?”
“你想什么呢?当年的事情肯定不会像现在我和你说的这样轻描淡写。秀枝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希望女儿能一直留在寨子里,而老村长也不希望云远离开村子,他一直把云远当下一任村长培养的。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秀枝虽然没见过云远,但是只听老村长的叙述就对云远芳心暗许。中间过去了有一年多,老村长又给云远物色了好些个不错的女孩,云远都拒绝了。也该是他们两个的姻缘,秀枝陪同村的女孩去镇上看病,回来时走错路绕了很久,找人家借口水喝,只有一户人家的院门敞开着,里边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用竹条编筐子,秀枝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云远也喜欢秀枝,当天送秀枝回家,第二天就上门提亲了。”
“……还挺有传奇色彩的。”
肖沫儒笑了笑,继续说:“真正打动秀枝父母的是云远骨子里的执著和认真。他连续去了几次秀枝家里,给他们砍柴耕地,但有时候人家父母根本不让他进门,他就在水潭边守着,一边等秀枝一边看谁需要就给谁挑水。后来有一次苗寨里一位百岁老人去世了,按常理来说,这算喜丧,可老人无后,寨子又普遍贫穷,凑钱给老人买了一副棺材就打算送上山埋了,云远和秀枝一起扎了花圈纸马和金元宝,送葬的人走了多远,他唢呐吹了就有多远,不管老人生前如何,去往黄泉的路上好歹也热闹了一番。那之后,秀枝的父母不再阻拦他们,云远当了村长,然后把秀枝娶回家了。”
“没想到……”后面他自己也没想到要说什么,听肖沫儒讲那些,他觉得那些事情换成张槐他一样也做得出来,张云远以前肯定比现在有人情味的多。他想起自己去年离开过张槐,那段时间对于张槐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吧,要是他们就那样断了联系,不知道张槐老了会不会也和张云远一样。
江河现在心里有个猜测,他觉得张槐受伤大概和山神石有关,或许是他们经常在一起,他身上也有一些山神石的灵气,很可能是碰到了要抢山神石的妖怪,他担心自己再遇到危险,所以才会独自去找黄衫问他有没有办法将山神石从他身体里取出来。
山神石一旦离开他,他就再也不能听懂二傻子雪球还有小谷它们说话了,生活中会少很多乐趣,可是山神石的存在同样也会给他们带来不可预计的危险后果,听不懂动物讲话,好歹它们还在自己身边不是吗?
“可以了。”张槐看了看时间,打断了江河的思考犹豫。也是时候该送张云远他们去镇上了,江河应了一声,收好药瓶,准备出去洗手。
一旁的肖沫儒看着他举在半空中的两只手,忽然道:“小江老师爪子很锋利,指甲该剪剪了。”
江河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点头道:“嗯嗯,是该剪了。”
张云远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拿着江河的速写本在翻看,江河以二傻子为原型创作的童话故事还在继续,最近发生的事也成了素材,他用比较轻松可爱的笔触表现了二傻子遇到蟒蛇后先惊悚然后温馨的画面。张云远盯着最后一张人像有些出神。
肖沫儒经过时顺便也看了两眼,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小沫,你看,是不是有些像葛师傅?”张云远将本子递给肖沫儒,肖沫儒看了两眼,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记不清葛师傅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就是看着有些熟悉。”
“其实也不是十分像,葛师傅脸要稍微短一点。”
“毕竟不是对着真人画的,而且小江老师画画多多少少会做一些美化。小江老师的故事里都是动物,这个人物难道是新故事的主角?”
江河洗完手回来,听到他们的议论,出声道:“不是故事里的人物,是最近遇到的一个人,他叫葛青,本来身上还有些纹路,我没有画上去。”那效果堪比在手机上拍照开了十级美颜又加了非常高级的滤镜,葛青在他的本子上竟也眉目清秀有几分英俊。说完这些他这才想起昨天遇到葛青的事还没来得及和张槐讲,这张葛青的图他也是随手画一下看看没有那些碍眼的纹路会是什么样,很可能会擦掉的,毕竟张槐要是看到他画别的男人很可能会产生小情绪。
只是没想到张云远倒是先比张槐有情绪:“你知道葛青?你怎么知道他的?张槐都不知道有葛青这个人!”
他反应有点超出预料,江河看了看刚泡好一壶茶走进客厅的张槐,他也显得有点诧异。江河被张槐的目光弄得很尴尬,好似他出轨了一样。他闷闷不乐把怎么遇到葛青的经过简略和张云远他们说了一遍,只说遇到很多蛇,没说还有那个皎姨,张云远神色越加古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他真的是葛青,那么他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我们小时候都没怎么见过他,当年听说他失踪了,葛师傅找了他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肖沫儒回想起一些往事,点头说道:“葛师傅的妻子当年怀着葛青的时候也失踪过,大人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婴儿以及葛师傅妻子的衣服,山洞里还有一条正在睡觉的大蟒蛇,他们把婴儿带回村里交给葛师傅,葛师傅怒不可遏连夜去了山里将蟒蛇打死又一把火将山洞烧得干干净净。后来大人们就一直挺忌讳提起他,说是因为葛师父杀过太多蛇,所以他的妻子才会在怀孕时被蛇妖掳走并且吃掉,他的孩子也被诅咒浑身长满蛇纹估计以后的后代都不会像正常人,算是报复葛师傅杀了那么多蛇让蛇绝后。葛师傅坚持留下葛青,并且无微不至地保护他,怕他在外面受歧视欺负,几乎从来不让他出门,后来他失踪也是谁都没有觉察到。头几年葛师父虽然一直在找,但好歹还像正常人,后来他家里人接连去世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莫名其妙就疯了,有一年冬天忽然一个人跑进山里,大家找了好几天才在水潭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肖沫儒喝了口茶,继续感慨,“很可惜的,葛师傅曾经是很有名的乐器制作师,他本来是木匠出身,后来就痴迷制琴,尤其喜欢琵琶和二胡,不仅自己制作乐器,还会吹拉弹奏,当年村里很多孩子都喜欢去他家玩,他也收了几个徒弟,但是加起来连他一半的技艺都没学到。”
“你说你遇到葛青,是他亲口对你说他叫葛青吗?”张云远极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葛青是没亲口对他说自己叫葛青,可是他听见那个小女孩叫他了,而且江河问他他也没否认啊,葛青葛青,还有什么字是谐音呢?
肖沫儒见江河有点为难,道:“葛青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
江河不太想承认自己受到了欺骗,还在找理由,父子爷孙有血缘关系,长得像不足为奇,说不定真是他听错了,人家其实是葛青的儿子叫葛晴葛靖什么的,但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也就验证了诅咒这一说法?
肖沫儒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哪有什么诅咒,大概是某种遗传疾病吧。”
第56章 番外1 过年
一旦到了腊月,时间就不可捉摸,倏地从手心里溜走大半。
画图画到一半,经受不住厨房里香气的吸引,放下画笔溜达到了厨房。
“做什么呢,一大早就忙个不停,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晚饭是不是太早了?有客人来吗?”
“没有,都是准备过年用的。”
“过年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提前这么多天不怕吃完了吗?”
边说边偷偷拿了一条小鱼干,自己吃完了见二傻子口水都快流出来坐下又站起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给它吃了一条。
“还要,要多多多多多的!”二傻子连嚼都没嚼两下,眨眼就又恢复成刚才的状态。
“不准要,吃多了又掉毛。”江河无情地拒绝了二傻子,自己倒是接二连三偷吃个不停。
“那边一碗是给二傻子的,你不觉得没味道吗?”从他一进厨房张槐就发现了,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也不担心吃完了没有了,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有意思就没提醒他。
江河吐了吐舌头,光明正大地开始巡视桌子上做好的吃的,除了小鱼干还有鸡蛋卷和芝麻酥等等,张槐现在做的好像是南瓜或者红薯圆子,一边的汤碗里还盛着剁好的五颜六色的蔬菜肉馅,不知道待会儿还要干嘛。
“你就要回家过年了,走的时候不想带可以先吃。”
感觉听了他的话之后嘴巴里的小鱼干忽然就索然无味了,每年这个时候张槐都会把过年的东西准备好,说是提前和他一起过年,然后收拾好行李,送他去车站,和他分开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之久。
相对于江河和他父母只有过年时才能相聚,其实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但就是舍不得。
晚上躺在床上,某人的手机还没收起来,身体就被紧紧抱住,温热的唇贴着后颈慢慢来到前面,快亲到嘴唇时,江河伸手挡在两人之间,一半羞涩一半窘迫:“今晚不行,我吃多了,现在还有点撑。”
张槐说:“我就亲亲你。”
他都这样说了,江河还能不让吗,况且他现在的眼神里写满了失落忧伤的情绪,像是快要被抛弃了一样。只不过他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非要把他脖颈间的皮肤每一寸都亲到,江河又痒又麻,又把他推开了。
颇有些受不了不耐烦的意味:“都五六年了,怎么还这么腻啊……”
张槐不说话,抱着他继续亲。
“那你总该累吧,一整天手脚都没停过,该睡觉啦!”
这次张槐总算有了一些其他的反应,十分哀怨似的叹气:“最少又要有半个月见不到你。”
他忽然像个小孩似的,江河觉得好笑但是忍着没表现出来。装作有点忧愁的样子,皱着眉咬大拇指指甲,把头埋进张槐胸前。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其实,我也给你买了票……”
张槐一把将他捞出来,震惊得都说不出话。
然后江河话锋一转:“但是我觉得你肯定也舍不得你爸,所以……”
“别退,我爸会理解的。”
如此迫切的语气,让江河也惊讶无比,第一次知道张槐这么不孝呢,好歹还是张云远主动跟他说起让张槐一起和他回家过年的事的,所以说,为人父母的是不是永远比子女要无私的多?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拿手指戳了两下张槐的心口,嘴角绷不住慢慢翘了起来。负罪感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也问过张云远,他说受不了来回折腾,让他俩过完小年再走,过完十五能回来就再回来。
就算是正常的异性夫妻也会面临这种抉择,单说谁自私谁不孝似乎也不全面,况且江河一整年都在这边,只有过年才回去半个月,他的良心更应该痛。
但是他又不能在那边多呆。
没办法再做出严肃的表情,笑着和张槐解释了买票的事情,张槐一张脸上原先的失落震惊以及担心票已经又退了的惊恐一扫而空,猛地翻身把江河压在身下,咬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小骗子!”
几年前江河跟家里出柜生了场大病之后他妈嘴上说帮着劝说他爸,实际上心里那个坎始终没有迈过去,这些年她没有明着反对他和张槐继续交往下去,偶尔还是会在他回家后提以后的事情,江河立场坚定,几乎每次回家都会因此争吵而使得大家心情都很不愉快。
他不会在家里提起张槐,也会学着懂事一点体谅关心父母,但家人也绝对不可以触碰他的底线,逼他和张槐分手。
从父母的角度,他确实算对不起他们,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可是从他的角度去看,他和张槐一起不算做错事,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用每次回家过年就跟三堂会审一样。
去年过年江河赌气说以后再也不回去了,整整一年他都没有主动和家里联系,倒也不是真的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只不过他没联系,家里人也没联系他就是。
元旦前几天江若琳问他:“你今年真的不回家吗?”
如果是大姐或者二姐问,江河可能会委婉一下,问他的人是江若琳就不一样了,江河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思,他妈不给他打电话肯定有江若琳在一旁瞎撺掇。
江河回了两个字:“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