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问题,不过张槐知道吗?”看江河的表情能猜出来肯定是不会告诉他的,肖沫儒叹了口气,似乎没想好怎么继续说下去,又重重叹道:“张槐应该会很难过吧,人都走了,连条一起养的狗都不留给他。”
“他还会喜欢上别人的吧。”
“这个很难说,张槐不是个对谁都会上心的人。我说句话小江老师别生气,也别认为我是在给张槐抱不平,你家里虽然看重子嗣,但是除了你还有另外三个女儿,你还有叔叔姑妈什么的,我们这村里虽然谁都可以沾点亲带点故,姓张的也多,但是张槐家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独苗,张槐的奶奶生他父亲时难产死了,张槐的母亲在他上大学那年过世,他虽然有个姐姐,却不能生育,所以他们家才真的算断子绝孙了。谁心里不难过呢,当时云远来找我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头发白了一大把。这几年张槐孤身一人,他还不止一次跟我说张槐以后该怎么办啊……父母哪有盼着孩子不好的。”
此时的江河一心钻牛角尖上了:“那要是我不来,他不也是一辈子打光棍嘛。”
肖沫儒连连摇头:“哎哟,小江老师,这能一样吗,人在没有拥有的时候比拥有过后又被剥夺权利的时候要单纯快乐的多,给了人希望又生生从他身边抽离,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也不给。”
江河还想再争辩:“可是又不是……”肖沫儒听到上课打铃的声音,朝他摆了摆手:“这节课五一班的数学老师不在,我得去看看他们课堂的纪律,下回再和小江老师继续探讨。”江河点头,目送他走到画室门口,还能听见他半哼半唱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月初一场雪,月末又紧赶慢赶下了一场。
冬至过后就“进九”,民间一直也流传着“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河上走”这样的歌谣,数九寒冬,就是数一共过了几个“九”才能过完最寒冷的冬天吧。
而南星村的冬天格外的漫长。
从学校回来,天已经黑了,雪花从天空中飘落,顺着忘记戴围巾的脖子钻进背心,又冰又寒。
门口立着一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头上身上落了不少雪,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江河心里很难过,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这样啊……
“上回拿过来的炭没剩多少了,这段时间会一直这样冷下去,你出门多穿点。”帮他把一包炭提到客厅里,张槐就准备离开了,二傻子被关了一下午冻了一下午,扒着他的裤腿一直跟他撒娇不让他走。
忽然觉得,他连条狗都不如,狗还知道感恩呢。
“我倒杯热水给你。”
江河其实很容易受别人人影响,意志不坚定,患得患失。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张槐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他还不让他进门他做不到,尤其是跟肖沫儒谈了那些话之后,可能是倾诉了一番让别人知道他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心里压着的大石忽然又松了一些。但是他还是要装作很镇定的样子来掩饰心口处一阵阵被撕扯一样的疼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们的生活已经粘在了一起,硬生生分离,他也不好受。
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在茶几上慢慢冷却,张槐一口没喝打算离开,刚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消失不见,眼前的残影是桌面上刚刚闪过一条信息的江河的手机屏幕。
不知道是跳闸还是停电,厨房那边传来江河的叫声:“臭狗!没事干嘛老是趴在门口啊,害我差点摔一跤……”二傻子委屈地也叫了两声,江河嘀嘀咕咕说,“我偷偷煮什么给哈哈吃了?你怎么就知道吃……”
张槐拿着手机过去给他照明,两人看了电闸没问题,又去门外看了看,似乎一整个村落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白色的雪反射着冷冽的光。
“怎么突然停电,我饭还没煮好呢。”他这里做饭的东西基本都是用电的,一断电连泡个面都担心热水不够,想到泡面,他突然记起来是还剩两包方便面在柜子里,但是一打开柜门拿手电一照,吓得他手电都差点甩出去。
柜子那里趴着一只硕大金黄的黄鼠狼,两只漆黑的眼珠被手电光照得有些恐怖诡异,见到江河惊慌失措的样子,它分明还露出了一抹讥笑的神情。
张槐过来时那东西已经走了,他以为江河被什么吓到了,赶紧问他怎么了。
江河捏着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心里把那只臭黄鼠狼精骂得狗血淋头,嘴上回答说:“没事,刚刚有只老鼠。”
晚饭完全没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怕就算来了人也饿得两眼冒金星了吧。
“去我家吧,给你煮饺子吃。”担心他不答应,张槐补充道,“吃完送你回来。”
当晚的饺子是荠菜馅的,味道和江河妈妈包的差不多,江河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在炉子边喝茶烤火浑身暖烘烘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没有来电,江河昏昏欲睡有些不想回去他那冰冷阴暗的房间。但是没有人留他,一停电张槐的爷爷跟父亲就洗完上床睡觉了。他觉得自己很贱,打心眼里唾弃自己。
踩着厚厚的雪,一路无言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张槐把人安全送到了就要回去,江河忽然叫住了他:“张槐……”
雪虽亮,但照不到人的表情,张槐凝视着他,等待着他即将说出的话。
“我有没有让你感到很困扰?”
张槐意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也没答应过你什么,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对我的照顾……我觉得我很虚伪,很贱……”
“别这么说,对我而言,你不拒绝就已经足够了。”
“真的吗?你这样说,我会觉得负罪感没有那么重了哦。”
想故意说笑缓解氛围,也好岔过这个话题,因为他又觉得脸红发烧心跳加速了。
“你不需要有负罪感,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在我还能见到你的每一天,能为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很知足。”
负罪感更重了,但是也更开心是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精神分裂啊?
“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有点冷,你留下……啊,不!我什么也没说,你快回去吧。”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太不知羞耻太善变太得寸进尺了……
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只是两人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这个梦醒了,暂时烟消云散,雪夜下,从空远地方来的风,吹走了围绕在两人周边的浊重阴霾,也许他们已身处另一个梦中,他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嗯,晚安。”
张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江河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叫道:“张槐,我一辈子都不会养猫。”
小心眼就小心眼吧,反正他已经删光了手机里拍的照片,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就让他永远忘记了吧。
张槐觉得他的话还没说完,所以站定了等他。
“你把头像换了。”
还没睡好被手机震动吵醒,一大早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大姐江若雪发来的,因为昨天江河没回她的消息,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江河确实忘了回复,所以半眯着眼回复说:“昨天有点忙,我没事,过年看情况,票不好买。”手机太冰了,拿到手里没一会儿就起了一层水雾,本想关了手机放被窝里捂热,一转头就忘了并且又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过去,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摸起来见有两条张槐的未读消息,刚点开就忍不住笑了。
张槐的微信头像果真换了,是一排仰望星空的小动物。
“为什么换这个头像啊?”
“因为它们都很开心。”
“不要用这个啦,这个就是照着书架上的那一排画的,你随便拍一张照片也比这个好看。”
“呵呵。”
“打什么呵呵啊,不知道这两个字很敷衍嘛。”
“今天要出门一趟,你起来了就过来把早饭吃了,太冷了就留在我家画画,别跑来跑去。”
“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
“放二傻子咬你哦。”
不知道是不是撒娇过头了,张槐没有再发消息过来,江河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和天花板,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第20章 惹祸
不确定的信息经由多方传递之后,到达最后一个人那里时,很可能就会变成和事实不符或者说完全背道而驰的说法。
江若琳的公司过年组织出国旅行,多交点钱可以带家属,她便提前打了电话回去问问父母的意见,她妈有点不愿意,毕竟在传统的认知里,过年还是要一家团聚在家里过才好。江若琳就说:“二姐谈了男朋友今年大概会去男朋友家过年,大姐二姐都不在,小河也不回家,你们大半辈子连个省都没出过,现在这么好的出国机会干嘛要错过。”
江妈妈意外至极:“小河不回家?他跟你说的吗?为什么呀?”
江若琳说:“他跟大姐说的,可能买不到票,大姐让二姐跟我都帮他抢票来着。”
江妈妈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对女儿说:“那你们尽量帮他买到票,行吗?”
江若琳咬着嘴唇挂了电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别人出去玩都是拖家带口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有什么意思?等状态好了她去经理那里取消了报名,转头给江河打电话,确认他哪一天准备回去。
乍一接到江若琳的电话,江河还以为她手滑按错了,疑惑不已地按了接听,江若琳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怨气一般:“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江河没跟家里任何人说过已经辞职的事,突然被这么问,他脑袋一时僵住了,半晌才回答说:“不清楚,还没通知。”
有些公司关于放假安排的通知确实出的比较晚,江若琳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说:“一般都会在除夕前放假,去年你好像过小年都在家了,要不要到时候帮你买九号的票?”
江河之前上大学还有刚工作那会儿买票这些事都是大姐二姐在操心,江若琳这还是头一次关心江河,江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很受宠若惊。可他现在又不在S市,他三姐就是给他买了他也回不去啊。
只能拒绝江若琳的好意:“不用了,我到时候自己买吧。”
谁知江若琳说话毫不留情面:“你那么笨,能自己买到才怪,哪一年不是别人给你买的?”
江河:“真的不用了……”
江若琳以为他不打算回去,义正言辞地跟他说:“江河,你这么大了该懂事了,什么都由着你来吗?你大学跟工作都跑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爸妈一年到头能见你几次?过年你不回家准备干嘛?”
江河跟江若琳年龄只相差一岁半,小时候没少打过架,江河从没在她那里占到便宜,这会儿也是没来由的发怵。不算热门的城市,车票应该不会那么稀缺吧……
“三姐,你放心吧,我绝对可以自己买到票的,你也说了,我这么大了,不能事事都靠你们。”
挂了电话,江河心情烦躁,随手捡起来河边的石子朝河面丢去。
雪只下了两天就停了,虽然气温一直没有升高,但是太阳一出来便有大鹅在河面成群结队地游着,江河那颗石子好巧不巧地砸到一只鹅的身上。那鹅还没动静,旁边的鹅却不干了,忽然扬起翅膀气势汹汹地朝江河这边的方向飞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