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到屋里的动静停了会儿,沈云却能感到此人呼吸粗重,貌似受了不小的内伤。他顿时凝住自己绵长厚重的吐纳,等着对方的动作。
半响,窗外那人确定了屋里没人醒着后,迅速地破窗而入,翻进了屋子。
即使没有灯光,沈云也看得清楚,此人半身染血,左肩一道巨大的砍伤几乎划到腹部,端的触目惊心。
“你是何人?”沈云问道。
那人吃了一惊,不妨他突然说话,心生警惕,抬手就向沈云发了一记暗器。
沈云微一偏头躲了过去,顺手用掌风打亮了一边的蜡烛,房间内霎时明亮起来。
那人见一击不成知道对方是高声,顿时准备再发一记,然借着烛光一见沈云的模样竟是怔在了那里。
“教主?!”
他说完方觉不对,沈如汐死了多少年了,怎么会还这般幼小,何况眼前此人面容虽美,但衣衫敞开,锁骨明显,分明是个男孩。
他这里噼啪几声自然惊动了隔间的林萧二人。
两人迅速破门二入,一见那人大是惊讶,不由唤道:“陈长老,你…你怎会弄成这样?”
“林若风,萧笙!”那人一见二人,也是出乎意料。
原来此人是汐花教中的八老之一陈向河,汐花教这几日来被沈如兰弄得翻天覆地,如今沈如兰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陈向河本居于山外对教内事物并不关心,可今日回了次教竟发现汐花宫内四处都是沈如兰的西宫十二卫的人,原本常见的夕月洛河不见踪影,听闻左右护法还不知所踪,他惊怒之下指责沈如兰逾矩,结果几言不和两人就动了手。
陈向河自负年近六旬,在江湖成名四年有余,便是不能赢也不可能输给沈如兰,不想她今日来不知练了什么武功,身形竟然恍若鬼魅,几招之间就被她击伤,幸而他还记得当年和沈如汐一起时发现的密道,拼着一口气这才逃出来。
萧笙边听他说边帮他止血疗伤,听他说着和林若风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忧虑。
“你们速速做好准备,马上回程,不然汐花教不日易主!”
陈向河说完后,喘了口气,看看沈云,不管二人反应,问道:“这…莫非是少主吗?”
沈云听他这样问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林若风准备怎么说他的身份。
然而林若风半点没犹豫,道“正是!”
沈云看着师父,微微捏拳,师父在陈向河面前这样认下自己来,日后又该怎么处理他,莫不是要杀了陈向河吗?
陈向河得到林若风的确定后深深地看了林若风一眼,又盯着沈云看了一阵,随后神情严肃起来,他看看林萧二人和因这些动静而醒来的周弘和慕容宸,沉声道:“你们出去,老夫有话和少主说。”
陈向河身份特殊,超脱于汐花教现任的一切职务,在教中颇手尊崇,他是当年沈如汐托孤的几人之一,林萧二人知道他必是有机密的事件要对沈云去说,于是带了两个不明所以的小孩闪身出了门。
见周围没了旁人后,陈向河凝神对沈云看了一会儿,看着那熟悉的容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沈云的发顶,道:“已经长这么大了,少主,还记得老夫吗?昔年老夫还抱过你呢!”
“云儿方才一时未及认出,望陈伯伯海涵。”沈云略带羞涩地答道。他只在八年前与陈向河见过匆匆一面,又是近日来才恢复的记忆,是以方才当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眼前此人是谁。
陈向河看着他,静了会儿,忽然叹道“这八年来……一直苦了你了。”
沈云闻言一怔,有丝怪异的念头浮起,他震惊地看着陈向河。
陈向河被他看得尴尬,心中也确有歉意,咳了声,道“老夫…老夫和其余七老,对你这些年过的日子,都是知道的”
沈云看着他,心中那丝诡异的感觉越加明显。
“前教主当年封了你的记忆,将你托付给林小子就知道会这样。”
“为什么娘会……”他一直以为是当时刺激过大才会让他不记得当年的事,如果是娘封了自己的记忆的话,那么…沈云觉得喉头干涩,心里泛起了一丝寒意。
“八年前形势危急,前教主怕她难逃此劫便集合了我们八人将你托付于我们,她说我教受此一役一定元气大伤,若将你放于明处,沈家其他宗室一定会趁此机会百般设计除去你,就算你能躲过这些,若不能练成绝世武学势必也无法振兴我教。我等八人看着她长大,对你必然过于保护,难以让你懂得江湖险恶仇恨,也未必狠得下心那样逼你练武,而林小子不同,他对教中有恨又因为蚀骨杀不得你,势必会隐瞒你的身份,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全力逼你练成汐花心经为他解毒,所以……”
陈向河见沈云一手捂住了嘴巴,整个人不正常地颤抖着,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真相,不由的住了口。
“所以就把云儿扔给了师父,是吗,那云儿若是一直想不起来呢?”沈云的声音几乎带了急喘。
“玄石有修复主人的能力,只有打开玄石才能使汐花心经圆满,前教主料想林若风必然会在登位前设计让你打开玄匣,只是没想到当玄匣竟会被中原正派搜走,我等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找玄石的下落,好在天佑少主,少主看来是已经恢复记忆了。”陈向河答道。
沈云听完安静了很久,然后看着他颤着声音,问道:
“这些年,你们一直…一直在看着云儿?”
陈向河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怕的是什么,他心中不忍却又不能骗他,只干着声音,道“我等早年时探的勤些,见林小子没做害你性命的事便隔几个月才会上山一探。”
“那么,这些年来,云儿在山上…在山上…”他的语调颤抖得不能成音,他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以往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他可以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现在陈向河居然告诉他,他们一直在看,他觉得几乎就想一剑自刎。
那些毫无尊严的片段像浪潮一般翻过起来。他住着的山洞远离汐花宫,那儿的下人不知他的身份对他百般侮辱,他因为怕惹林若风生气从不反抗,他曾经为了一口馒头向他们下过跪,舔他们倒在地上的餐食,为了一件薄衫被他们当球踢,被他们踩踏与脚下。早年的时候,整个山顶没有人烟,他和狼群那样互相撕咬,和野狗抢过吃食,像牲畜那样扒拉着积雪只为了挖出一些草根果腹……
以为只有自己知道,那便可以深藏心底,欺骗自己没有发生过,但是……这些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不是像看一条畜生那样下贱不堪?
“怎么会这样?娘…怎么会这样…这样对云儿?”他觉得浑身发冷,胸口闷窒地发狂。
“前教主她…她是为了您好,”陈向河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也不知如何劝说,沈如汐的性子是只看结果,她强令他们八人除了危急沈云性命都不得介入林沈之间,因此几人虽然时常觉得心寒却也不能出手相助,她的安排确实是保证了沈云的江山牢靠,武艺高强,只是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沈云.....这样对沈云真的好吗?
“前教主料到沈如兰必生反意,所以给您留了一支暗卫,让我们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您,林小子想来也意在教主之位,只要沈如兰和林小子两人鹬蚌相争,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如今只要您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可以一举除去这两人以报这八年之仇了。”
沈云一直在发抖,他觉得很冷很冷,冷的不能自禁,他看着陈向河,道:
“陈伯伯,我和师父在江南的这一行路程你都跟着吧!”
陈向河顿了顿,道:“是!”
“那么你……”
从一开始,什么受伤,什么快回去,都是装的,都是设计好的吧。
沈云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了,你将暗卫首领唤来便下去吧。”
慢慢地那些慌张震惊的神色从他的眼中褪去,沈云的眼睛波澜不惊,莫名的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冷静。
“是!”陈向河看着他的变化明白前教主的计划成功了,只是为何,无论是沈云还是他都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呢。
“属下鬼夜参见少主!”
暗色的服饰在夜色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简洁利索的动作,果然不愧是汐花第一的暗卫。
“据说你是只听命于我的?”沈云极淡的道。
“是,属下从习武之日起就被告知一生只听命于少主,绝不反抗。”
“好,我今日便任命你为下任的暗枭首领,你可愿意?”暗枭自沈云失忆后就有林若风接管,这么一说等于是要架空林若风了。
鬼夜立马跪倒谢恩。
沈云斜靠在床榻上,看着斜对窗林萧二人的身影,道“这几日里你一直是跟着我的吧?”
鬼夜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意,老实地点头,道“是”
“你将这几日来或是以往听到的,林若风和萧笙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与我听。”
☆、我若离去
洛河传来的消息一直是安好,林若风知道他和夕月恐怕已经落入了沈如兰的手中,形势刻不容缓。
六人一路急行不日到了汐花边境。
林若风料想他们这一行人极有可能在中途遇袭因而在萧笙建在山脚下的药谷中落脚。
“何人闯谷?!”
几人才一入谷就见几个少年持剑挡在几人之前。
“飞儿,是我”
“师父!”
当先的大弟子凌飞连忙放下剑,带着二弟子何紫烟,四弟子陈风前来见礼。
“左护法,陈长老,呃......这几位是?”
凌飞从没见过沈云,就见少年站在萧笙身后,一身月白,仿佛云中仙子一般,几人心下暗赞:“好美的人!”
“这是少主,还不跪下拜见?”萧笙道。
凌飞几人吃了一惊,连忙单膝下跪,道:“属下参见少主,不知少主当面,还望恕罪。”
沈云状似还不习惯被人参见一般,向侧稍移,抬头看了看萧笙,方道:“没关系的,你们起来。”
宸有些怕生,见凌飞几人都算温和,陈风又和他年龄相近一会儿才认识了,周弘近日来脾气好了很多,这会儿也和凌飞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