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必须追!放走刘备,会生变数!事已至此,抓回来也好,直接杀掉也罢,都比放虎归山好!”
眼见越来越多的血自郭嘉的嘴角流出,荀彧愕然,而郭嘉面色惨白,牢牢拉住荀彧的臂膀,仍然欲说些什么。
“奉孝奉孝,我已知你意,我会再去找曹公!你放心,我一定劝其速速派遣追兵!”
郭嘉被抬回家中,有荀彧的承诺自然是放了心,自打荆州回许昌后就直接去了东郊,一路劳顿刚要入睡,被前来的医匠吵醒。
医匠明显是奉尚书令之命急赶而来,额头上冒出许多汗,搭上郭嘉的手腕后大惊失色,然后宛如不敢相信般又重新搭过,这回医匠不再吃惊,只是脸色越来越凝重。
“我的病,我自己清楚。”郭嘉淡然地说。
窗外悄悄下起雨,一片烟雨缥缈,虽是大白天但无论远近皆是朦胧。
真的觉得倦了。只希望世间少些过眼云烟的美梦。
☆、泪湿满襟
曹丕向卞夫人请安时,卞夫人正抱着年幼的曹熊,曹植则在一旁练字,而曹彰正跪在卞夫人面前。
“母亲,莫非是彰儿又闯了什么祸?”
曹彰头发乱蓬蓬的,可怜巴巴地看向曹丕。
“你自己跟你阿兄说!”
“逃学……翻墙……没成功……掉下去时,不巧……压断了先生的腿……”曹彰舔舔嘴唇,补充道。“先生发现我在墙头上,一直在下面叫我,我一分心,才……”
卞夫人怒道:“难道这事你还想怪先生不成?”
“请母亲息怒,彰儿年纪尚小,玩心较重,经过这次责罚后定会吸取教训,不敢再犯。”
听到阿兄为自己求情,曹彰马上点头如捣蒜,以示决心。
一旁的曹植搁下毛笔,抬起头,对卞夫人说:“母亲,阿兄只是不愿听那些讲诵诗书经文的课,而对于武术骑射的课,阿兄是从来都不会缺席的啊,还每日勤于锻炼,常常被先生表扬呢!”
“唉!看在你们俩都为他求情的份上,彰儿,起来吧!”卞夫人的气消了大半,摇摇头说,“彰儿啊,多看看身边的兄弟,怎么就不能明白为娘的用心良苦呢?”
曹丕和曹植忙走过去,扶起曹彰,帮他轻拍衣衫下摆。
怀里的熊儿是个羸弱的孩子,自打出生以来,喝下去的药已经比奶还多,令卞夫人操了不少心。想想明明是同胞兄弟,彰儿生得如此体格强健,每天都精力旺盛地顽皮捣蛋,而怀里的熊儿却病怏怏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而其他两个孩子的事,她也时时刻刻挂念在心上。
“丕儿,司马仲达是你的朋友?”
“不是。”
“宴请张绣将军那日他怎会出现?”
“孩儿不知。”
回想起当时情景,曹丕又羞又愤。原来去司马府邸时,那个下人就是他要找的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仲达,存心不表露身份寻他开心,他不堪受辱挥剑而去,后来……后来呢?他拼命回忆,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孩儿只是与其见过一面。”
“那么看来司马仲达倒是已经把你当成朋友。”
卞夫人深深明白,曹丕和曹植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心智已远远超出一般的同龄孩子,这样聪明的孩子日后若是犯下祸事,定是大事,她怎能不将他们的事密切留意挂念于心?
“……朋友?”
司马懿这样狂妄无礼之人哪里会把他视为朋友!又有谁会将拔剑相向的人认作朋友?
“母亲何意?”
“你应当去向司马仲达道谢。”
他不明白娘说的话,为何要感谢司马懿,分明就是司马懿突然出现破坏了他的复仇计划。他断然不愿去,所以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再追问缘由。
“唉,”卞夫人长叹一声,继续说,“丕儿、彰儿、植儿、熊儿,你们虽然都还只是孩子,但身肩重任,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对待别人,必须根据自己往后要走的道路来判断。或许你们还太小,不清楚今天的这番话,我却还是要说,否则以后只怕没有合适的机会。”
卞夫人说着说着眼中泛起泪光,怀里的曹熊冲着她眨了眨眼。
曹熊一觉醒来,以为可能是阿兄们惹娘生气,于是轻轻地摸着娘的脸,奶声奶气地轻声安慰道:“熊儿会乖的,阿兄们也会乖乖的!娘,笑一笑!”
卞夫人笑中带泪,接着说:“你们恰生于乱世官宦之家,志向有多高,心就要放在多高,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之前,先做到那种人所能做到而普通人办不到的事。望你们都能够实现各自的志向,只是……只是切莫忘了一家人的血肉亲情。”
说到最后的那句,她垂下眼,好像连儿子们的脸都不敢直视。
她的思绪飞到很远,仿佛提早体会了远处的伤心,不由泪湿满襟。
她本意乞求,却用劝诫的话语。
她知道,唯有这个法子。若有一天,她的儿子再也听不进她的劝,她就只能求了。可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的求还有没有用?
坚韧聪慧的她决定在今日放纵一回,任由眼泪簌簌落下。
怀里的曹熊伸手去接自母亲脸颊滑落的泪珠,曹丕、曹彰、曹植不解地默默陪在她的身旁。
从未见到过那样的母亲,曹丕虽然不甚明白母亲的话,却记在心中反复斟酌。
志向有多高,心就要放在多高,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之前,先做到那种人所能做到而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也许母亲是在提醒他们,应该换个角度看待身边的一切。父亲连弑子仇敌都能把酒言欢,他的心智究竟与之相差了多少?难道他的所想所为皆是大错特错?
卞夫人亲自挑选馅料,命人做了几盒糕点,让曹丕送去司马府,他想不出合适的托词,又不愿辜负母亲的希冀,终究没能拒绝。
“哈哈,真没想到丕公子还会再来啊!”司马懿仍旧穿着一身素色,手中正捧着书卷。
那日宴席上,这家伙其实穿得挺光鲜,在家却总是这样一幅奴才打扮。想来“仲达”为其字,年纪已逾弱冠,但未谋一官半职,倒是能让尚书令都对其有所耳闻,必定是司马家族名声在外的缘故吧。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日酒宴上?”
司马懿笑着说:“我去凑凑热闹,看看有没有人自寻死路而已。”
曹丕握紧拳头,想起母亲的话,渐渐平复心情。
“上次向你拔剑,是我的不对。”
他想学父亲,于是开始试着做些自己本不能做到的事。心中虽早已暗波汹涌,但努力不动声色,然后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司马懿好像突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曹丕的身旁。
果然奏效了,曹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全因那时我还没能接受兄长的死。”
“那么现在接受了?”司马懿挑眉问道。
“嗯。正如你之前所言。”曹丕点点头。
司马懿也跟着点头,打量着眼前的曹丕,道:“怎么换了个人似的?不错,不错!”
“幸得母亲劝诫,我已不愿再像以前那般糊涂。”
曹丕说完这些,便准备要走,却被司马懿叫住。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说你的母亲劝诫你,说了些什么?”
曹丕刚想说“关你这外人什么事”,然而转念一想,这样的回答不就将所有的隐忍付诸流水,又回到那个幼稚莽撞的自己了么?干脆就把眼前的司马懿看成是实践的第一关吧。
“她说,应当心高志远,肩负重任,还望我们都能够实现各自的志向。”
“我们?”
“当然是我和彰儿、植儿、熊儿。”
司马懿眉头紧锁,道:“不妙!原本我还以为丕公子你是有希望的,孰料……”
“此话怎讲?”
“你的兄长已亡,作为曹司空的次子你理应得到父母特别的关注,而你的母亲却对着所有的儿子讲出这种话……你想想,是不是曾有何处惹父母大为不快?”
曹丕从来都未这样想过,心中不由大乱。
“怎么可能……”
“若你们兄弟中有人的志向是相同的,换句话说,有哪位弟弟的志向和你的相同,那么令堂的意思就是……”
曹丕听得一头雾水。
司马懿自言自语了一番后,同情地拍拍曹丕的肩膀。
“好自为之吧,丕公子。”
“究竟所言何意?”
“有的事不知道,反而活得轻松些。哈哈!”司马懿恢复常态,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