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下午被李艾云拖去医院挂了三瓶药水，杨珊确实觉得轻松许多，头没有那么重了，工作却更加繁重。圣诞狂欢夜，艳后酒吧几乎爆棚，好几个包厢要跳真空，杨珊拒绝跳真空，于是大厅的场次便帮忙顶了下来。一晚上竟排了七场，每场都是十几分钟，纵是平日也吃不消，何况杨珊目前还是个病号，带病坚持着。跳最后一场终是体力不支，挂在钢管上旋转时，直直从钢管上滑脱，右膝盖重重磕在地面，瞬间皮破血流。台下一片哗然，有喝倒彩的，有怜惜的。几个服务员快步走上来搀扶杨珊，把她带回后台。
“哎呀，珊啊，怎么这么不小心？”主管蹲身查看杨珊的膝盖，说：“我看看。”
“不碍事。”杨珊不以为然。
“这不行，得消消毒才好。你家里有碘酒吗？”
“嗯。”杨珊随意应着。她家里怎会有碘酒，只是不想和主管废话，她觉得主管有些啰嗦。
“那就好，一会打车回家，到家自己消消毒，明天买些外伤药涂涂。”
“嗯。”
“唉……你明天就在家里休息吧。”主管叹口气，也为杨珊心疼，本就知道杨珊生着病，碍于节日酒吧生意好，人手紧缺，才要她撑着。
“嗯。”
回到自家楼下，下意识抬头看自家窗口，灯亮着，准是程立在家候着她，等着盘问。李艾云停下脚步，思量了下，又转身去取车。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想躲避，分不清是躲避程立面对面的质问，还是躲避程立的触碰。今晚回父母家住，一路开着车，一边懊悔当初自己不坚持，在程立的软磨硬泡下把备份钥匙给了他，一边想着明天要打电话给杨珊问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刚躺下，程立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李艾云接起，总是要给个解释的。“喂。”
“云，你还在店里吗？”程立的声音掩不住的疲惫。
“没有啊，我在家，都躺下了。”
“在家？我现在在你家，等了你一个晚上。”
“我在我爸妈家呢，我不知道你在我家。”李艾云装傻。
“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程立长长呼口气，有些怅然，等了一晚上都见不到李艾云。
“有个朋友生病了，我陪她去医院。”
“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其他朋友？”程立问。他和李艾云认识两年多，恋爱一年多，除了曹碧芬，他实在想不出李艾云还有其他朋友。
“新交的朋友，你见过的，上次在店里，布置圣诞树那天。”
“哦，那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骗我干嘛呀？”程立口气立时放柔和，想起那天吧台前令人惊艳的脸，松口气，知道是个女人便不以为意。
“我怕你生气我不陪你过圣诞。”李艾云说着，又自顾思索起来，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才对程立撒谎的。
“哈哈，傻瓜。”程立笑，似乎很满意李艾云的解释，说：“那明天补偿我。”
“好。”
于是，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李艾云才敢给杨珊打电话，虽说杨珊告诉过她电话不会关机，但李艾云猜想杨珊下班那么晚，总是要睡到中午的。拨通杨珊的电话，无人接听，李艾云眉毛轻拧，想是杨珊还在睡。电话还不及放下，杨珊已推门进来。披散的长发，红线衣，灰短裙，换了双黑色平跟马丁靴，青春洋溢。
“李艾云。”
“杨珊？”李艾云刚还失落杨珊没接电话，回头杨珊已然在面前，喜不自禁。正想开口问问杨珊今天有没有好一些，一眼瞥见杨珊白皙的膝盖上一块猩红，笑容便收了起来。走过去拉着杨珊在轩窗的藤椅上坐下，蹙眉，问：“膝盖怎么了？”
“摔了。”杨珊云淡风轻地说。
“怎么摔的？”
“你要看重播？”
“……”李艾云气结，又不免关切，弯身细细查看杨珊的膝盖，见伤口有些化脓，眉头拧得更紧了，问：“又没去看医生吧？”
“你又想带我去你父母家？”杨珊问。
“啊？”李艾云没意会过来，一脸迷茫。
“有很多白衣天使的你父母家。”杨珊说的很认真，眼里却是深切的笑意。
“……”总被杨珊的话噎死。“你坐这等我，不许走。”
“你在命令我？”杨珊扬起嘴角，笑意更浓。
“……”李艾云诧异，自己第一次这般和杨珊说话，向来只有被杨珊的话主导的份。更诧异杨珊真真切切的笑了，对着自己笑了。对李艾云来说，在这张冰冻三尺的脸浮现笑容，是那般弥足珍贵，“算……算是吧。”
给杨珊倒杯热水，李艾云便出门去药店买碘酒和鱼石脂软膏。
蹲下身，轻轻用棉签蘸上碘酒给杨珊的伤口消毒，边涂边呼气，生怕弄疼了杨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无不令杨珊动容。杨珊居高临下望着她，精致的五官，清澈的眼眸，一缕秀发垂落在额前，搭在她脸颊，杨珊心里突然滋生出一种冲动。慢慢抬起手，伸到李艾云面前，轻轻拨开她的发丝。李艾云心里一颤，僵住，感觉到杨珊冰冷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分明那只手那么冰，却仿若带着炽热的温度，生生捂红了李艾云的脸颊。
“李艾云。”过了许久，杨珊叫她。
“嗯？”李艾云不敢抬眼看杨珊。
“该上药了。”看着李艾云一遍一遍往她伤口上涂碘酒，杨珊提醒道。
“……”对于自己的走神，李艾云又是一阵尴尬，连忙取药膏。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氛围，想了很久，才问：“请假了吗？”
“嗯，今天不上班。”
“这伤口不要碰水，最好多休息几天。”
“嗯。”杨珊应，“李艾云。”
“嗯？”李艾云抬眼看着杨珊。
“晚上一起吃饭吗？”杨珊问，眼里隐隐的期待。
“好，你想吃什么？”李艾云不假思索。
“我从没吃过火锅。”杨珊想起上次李艾云的朋友说起火锅，不免想尝尝。
“……”李艾云一脸难以置信。
“一个人吃火锅，很奇怪。”杨珊说着，神色淡漠。
“那晚上去。”李艾云本想杨珊有伤在身，吃清淡些为宜，可听到杨珊的话，心忽的疼了。这边应下杨珊，转念想到昨晚答应了程立，又有些纠结，不是纠结选择陪谁，她心里必是乐意陪杨珊的，纠结的是该以什么借口推脱程立。
初冬的傍晚，风已无法飘絮，光秃秃的凤凰树梢，连片叶子都不剩。海风直扑行人面，无孔不入，竟不觉寒冷。涨潮了，海浪卷起几片海草拍打在堤案上，荡起晶莹的水花。情侣牵着手悠闲漫步，垂钓的老者静默盯着海面的浮标，还有个落魄的卖艺人背着吉他，对着大海吟唱。杨珊兀自感慨，若非那场瓢泼的雨，把她困在咖啡店，兴许还会每天路过李艾云身边，却无法相遇。那场雨，悄悄下成一个连接点，把两条平行线汇聚在一起。
“李艾云。”杨珊停下脚步，看着李艾云轻轻扣在她手肘处的掌心，说：“我没残，不用扶。”
“……”李艾云讪讪放开手，抿着唇，有些发窘。杨珊见她一副不知如何自处的样子，像只乖觉的小猫，惹人爱怜，令人想伸手去抚摸两下。勾起小指，轻轻扣住李艾云的小指，那指间的触感便如同一张温柔的网，网住了两人心里流转的情愫，越发温柔起来。“走吧，吃火锅去。”杨珊说，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手却不曾放开。
程立一下班匆匆赶到店里，盘算着一会先和李艾云去吃饭，再看场电影，然后一起回她家。想到这里，不禁眉飞色舞，脚步也轻快了。店里没见李艾云，问了小兰，说和朋友出去了。程立也不急，只当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便悠哉悠哉在店里等。左等右等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这才拿起电话，打给李艾云。当听到李艾云正和朋友吃饭，一盆凉水浇下来，没使得程立冷静，反而气愤难当。明明说好今天陪他，自己兴冲冲在店里等了这么久，结果女朋友和别人吃上饭了，要不打给她她几乎就忘了程立这茬。说到底，程立就是觉得被李艾云忽略了，因此不甘。在电话里争执了几句，听着李艾云不温不火的回答，心里有气都不知道往哪里撒了。最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那我在家等你。”像退让了很多步，只剩这么个要求了。
“我在父母家附近吃饭，一会就回父母家睡了。”李艾云提醒程立不用等她，后面那句“你不用等我”不说出口，只因杨珊在她旁边，便不愿说让人有揣度空间的话。
程立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毫无头绪。
分不清是夜色陷进这个城市里，还是这个城市陷进夜色里，整座城市褪去喧嚣，安宁静谧。夜深了，李艾云立在阳台，看着个别还亮着灯的窗口，犹如挂在黑色幕布上的星星，尽管在这寒冷冬夜，依然显得温暖明亮。想到杨珊，嘴角泛出淡淡一笑，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在脸颊，她的小指似乎还扣着她的小指，触感那么明显，她的手分明寄生在她碰过的地方。收起笑，自问：为什么总会想起她？
元旦前夕被曹碧芬拉去中山路逛街，刚好也想着给父母买点东西，欣然前往。中山路两边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一路是《恭喜恭喜》，《欢乐中国年》，《招财进宝》等歌曲高分贝叫嚣着，感染力强到让人不由会在心里跟着喝，颇有年味。“碧芬，陪我进去看看。”李艾云停在一家水晶玉石店前，叫住曹碧芬。水晶店内装修古香古色，充满神秘感，红木家具上雕龙琢凤，刀工甚是精细。墙上挂着三幅字画，笔墨精妙，行云流水。店里充盈着一种沁人的幽香，似墨香，似檀香。展示柜里水晶种类繁多，发晶，玛瑙，碧玺，黑曜石，玉髓，黑晶，石榴石，虎眼石等各类水晶宝石应有尽有，价格从几百块到十几万不定，直看得李艾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你看这条好看吗？”李艾云指着展示柜上的水晶手链问道。
“戴上看看。”曹碧芬不急于发表意见。营业员面带微笑，拿出水晶手链，放在展示托盘上，移到李艾云眼前，还不忘夸李艾云有眼光。此为幽灵晶手链，细看通透的绿水晶里，白色冰裂纹形成一株水草的形象，晶莹而蕴含灵气。李艾云一眼便相中了它，送给气质冰冷的杨珊，这条幽灵晶手链再合适不过了。“就它了，帮我包起来。”
“你不戴上试试？”曹碧芬问。
“不用试，我喜欢。”李艾云笑说，并不解释不是买给自己的。
刚刚送走西方的白胡子圣诞老人，新的一年便接踵而至。一年平淡如水的365天就这么悄然离去，对即将展开的新的一年，李艾云比往年多了一些期待，只因有个人带着一脸冰霜，大衣里灌满冷冽的寒风，大步流星闯进她的生活。那个人明明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偏生带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像块磁石般紧紧吸附住李艾云的注意力。不然怎会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还毫不犹豫想去靠近呢。
多少伤痛，多少阴霾，总在一年又一年的过渡中慢慢被平复，被遗忘。在别人踏上新的征程畅想未来，展望未来时，杨珊只是茫然跟随着时间的脚步日复一日活着。一年里，别人总笑过，哭过，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可回首曾经的岁月，总还是带着美好的心去回忆。杨珊没有，不知道为何而哭，不知道为何而笑，岁月更是不堪回首。钟声敲响，新年伊始，只有天边那抹璀璨绽放的烟花，映衬着她的落寞。“滴滴，滴滴。”手机响起。杨珊翻出手机，一条来自李艾云的简讯：杨珊，新年快乐！如黑暗涵洞的双眸，即时拂过一阵暖风。久久看着寥寥几字的简讯，竟觉得这个新年有些特别。想回复李艾云，却半点想不出要说什么。
“阿珊，快走啦，要上台了。”杜丽红催促。杨珊放下手机，作罢。
“云儿，你干嘛？”李母刚把菜布齐，见李艾云拿出三个便当盒，往里添菜，不禁疑惑。
“有个朋友生病，我一会过去看看，反正我们也吃不完，给她带一点。”李艾云扯谎。杨珊已经病愈，只是膝盖的伤还没有退痂罢了。她发现，自从认识杨珊以来，自己都会撒谎了。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见女儿这么上心，李母不由多问几句。
“女的。”
在家陪父母匆匆吃了午饭，带上便当盒就往杨珊住处跑。
富荣小区生活气息浓重，比起她那小区完善的设施，优雅的环境，冷漠的邻里，这里显得和谐而亲近。停好车，一路往上爬，到二层半的楼梯转角，杨珊的声音赫得响起：“李艾云。”一抬头，只见杨珊大开着门，懒洋洋倚在门框，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杨珊？”李艾云纳闷，边爬完半截楼梯边问：“你怎么……”想问她怎么站在门口。
“等你。”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