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青苔望着月色,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拔掉塞子,往口里灌酒。
“我在想,人活一世,到底是在追些什么,又在求些什么?”
“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花逸一边饮酒一边笑道。
寂青苔仰头喝酒,冰凉的酒液滑过脸颊,顺着颈项流到衣内,湿了领口。
“那青苔想要什么?”
寂青苔听花逸这样问道。
想要的……想要什么呢?
寂青苔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烧着,轻咳一声说道:“我想要的,便是我得不到的,而得到了的,就会想要更多。”
花逸抓了抓后脑,眼里透出迷惘的神色。
“人若有了情,便渴念丛生,若是无情,那便无所求了。”终归是害了一个情字。
花逸似懂非懂,歪着脑袋喝酒,咂咂嘴道:“照这样来说,岂不是无情最好?”
寂青苔摇晃酒壶,点头道:“自然。”
“那青苔就做一个无情之人,与我一道笑傲风月,喝酒吃肉,何苦愁那些抓不着摸不到的东西,徒增烦恼。”
寂青苔眼眸幽暗,轻轻摇头。
花逸啊花逸,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酒壶里的酒喝了大半,寂青苔也有了几分醉意,花逸酒量极好,倒是不觉有恙。
寂青苔脸上漾着微红,青丝被风吹的凌乱,微闭了眼喃喃道:“逸大哥,你我虽只有一段酒情,我也有意与你一道笑傲风月,只是我不知道,你这话,我寂青苔能不能信。”
虽是酒后之言,寂青苔却没半点儿戏,此话,乃是发自肺腑。
“青苔何意?”花逸面色沉稳,故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逸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寂青苔慢慢道:“你知我回乡探亲是假话,我也知道你并非江湖人,这样骗下去太没意思。至于你的目的、你的身份,你想告诉我便说,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强求。”顿了顿继续道:“朋友之交贵于一个‘真’字,我与你交心,但你却不然。”
花逸饮酒大笑,连连摇头,“青苔你喝醉了,怎么你今日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
寂青苔与他碰了酒壶,再饮一口,“你明白的,逸大哥。”
“我明白什么?”
“既不想说,那便作罢。只是今后,你我或为敌,或为友,都不可能再像今日这番畅饮谈心了。清霜酒虽好,但也要和知己共饮,不然就真糟蹋了。”
寂青苔把酒壶往瓦片上一放,大有遗憾之态,他抱拳道:“今日得尝清霜,还要谢过逸大哥,不过这一段酒情,也该散了。”
言罢便果断起身往屋檐处走,一边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等等!”
脚步一滞,寂青苔垂首,淡勾唇角。
他赢了……
“逸大哥还有何话要说?”
花逸沉默了一下,收起以往的玩笑语气,正经道:“你猜到了?”
“不是猜到,而是肯定。”
花逸阴沉着脸,半晌咬牙吐出四个字。
“疏狂一醉!”
只有疏狂一醉能够有这个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出他的身份。而寂青苔,曾经是疏狂一醉最红的头牌。
☆、第四十二章
“疏狂一醉,果然名不虚传。”花逸盯着他,突然大笑道:“我想过被你识破,但没想过会这么快,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
“你我都知对方话里掺了几分真假,再装下去,确实没有必要,还不如坦诚相对,各取所需。”
“你想取的,未必就不是我想要的。”花逸拂袖冷笑。
“逸大哥想要的无非是大乾国土,而言一想要的是国君的脑袋。到时候,你取你的江山,我只要国君的项上人头。”寂青苔正色道:“逸大哥聪明人,那七皇子并非明主,与他合作,无异于自找麻烦,他*取江山之时,七皇子将会是你最大的对手。”
“青苔凡事看得高远,在下深感佩服,但你也说过,人心是得不到满足的,言一想要皇帝的脑袋,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花逸眼底暗潮汹涌。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寂青苔天纵奇才,怎会不对皇位有所觊觎。七皇子虽有野心,但论心思的缜密程度,与寂青苔比起来弱了不止一个等次,也容易控制得多。相反,与寂青苔合作,以后要是生了异端,那么像寂青苔这样的对手可不是简单就能摆平的。
“闲坐草庐,笑傲风月。逸大哥,我和你说过的并非都是假话。”寂青苔叹气,“逸大哥是怕我反悔,到时候与你争这天下?”
花逸心中的顾虑,他一眼就能看出。
“难道你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花逸道。
寂青苔含笑摇头,云淡风轻,“我寂青苔十岁便掌管疏狂一醉,手中所握不下万金,美姝佳人更是数不甚数,且不受祖宗法制所累,比起那皇帝来不知逍遥多少倍。我又何苦为了一个虚名与人结仇,非要把自己置于风浪尖上?更何况这是亭家的江山,我若取之,必会落个弑君夺权,遗臭万年。”
抬首望月,明月如霜,寂青苔看着花逸,从容转身,“青苔言至于此,信与不信,君自取之。”
“青苔……”
花逸舒了一口气,换上玩世不恭的笑,低头重新挂好酒壶,轻携了寂青苔跃下屋顶。
“呵呵,我喜欢与你喝酒,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逼得我非要选择,逸大哥也只能选了。”花逸大笑道:“你那三寸不烂之舌着实令我佩服,能和寂楼主做朋友是一种荣幸,青苔,你赢了。”
寂青苔低头轻笑一声,“那这酒,也还喝得。青苔不会让逸大哥有损失,七皇子能给你的,疏狂一醉也能,甚至更多。郑东藏在后山里的那些兵器马匹,逸大哥勿要插手,等亭锦忆离开此地,我必派人以两倍的数量把东西送到西翎,以表诚意。”
“两倍?呵,青苔如此大概,逸大哥不拿出点东西还真觉得过意不去。”寂青苔这样做,不就是看中他手里那点东西么,花逸早已想到,心中又暗自佩服,寂青苔步步机巧,真是不上钩都不行。
“逸大哥知道我想要什么。”寂青苔含笑点头。
“自然,你逸大哥可不是傻子。”花逸说着,一边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交到寂青苔手中,“这算是谢礼,也为表诚意。”
寂青苔扬起唇角,微微点头。
七皇子私通西翎国的文书,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七皇子通敌叛国呢,而此次到青州来,为的也就是这张薄薄的纸。
“谢过逸大哥,天色将明,青苔也要回房了。”寂青苔把素笺收到袖中,向花逸颔首道。
“那好,我们改日再见。”
寂青苔转身走向房内,一袭白衣在夜色里浮动。
花逸见屋内点燃了烛火,映着那人的影子轻轻颤着,跃上屋顶不由笑道:“等我改日寻了好酒,再来找你共饮。”
“自然。”
屋内传出两字,寂青苔吹灭蜡烛。
花逸扬起嘴角,纵身离开。
这场戏,看来可以散了……
而此刻,远在千里外的元城内,灯火煌煌。
“你说什么?咳咳……咳咳咳……你再说一遍!”锦鸾被下,一人面色苍白,长发散披,掩口咳嗽不止。
跪在地上的人面如白纸,与那床上的人相比也不见得好上多少,“回,回七殿下,殿下这病,恐怕最多只能再支撑三个月……”
“给我拖出去处死!”话未说完,床上的人已脸色大变,从床上挣扎坐起,圆睁杏眼。
“请殿下饶命,饶命啊……”跪在地上的人吓得一身冷汗,连呼饶命,却还是被人拖了下去。
而床榻上的人也已是满面薄汗,微闭了眼向四周吩咐道:“我染病之事决不可泄露出去,违者处死!”
“是……”
四周的丫鬟仆人皆伏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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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锦忆醒来的时候寂青苔正坐在他屋外的石凳上品茗,茶用汝窑青釉碗装着,汤色碧绿,看上去有些奇特。他轻轻*碗壁,时而偏头看向亭锦忆的房门,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脚下的地是用鸡蛋大的鹅卵石铺成的,还特意排列出花样,郑东面部*衣冠不整,已经规规矩矩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
而寂青苔面前的石桌上,除了茶壶茶碗之外,还放了一枚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