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子的马车进宫,一路无话。皇宫和世王府对他来说无有不同,不过是从一个金丝鸟笼里到了另一个金丝鸟笼里,而且这个鸟笼,他可能有生之年都逃不出去了。
寒风凛冽,寂青苔冻得脸色发青,却见面前的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便有一位公公小跑而来。
“太子爷吩咐,请寂公子入马车一叙。”
这么快就等不急了?寂青苔心下厌烦无比,对那公公道:“青苔身份低贱,怎可与太子同待一车。”
“这……太子爷有吩咐,还望寂公子莫要为难小的。而且太子爷在马车里命人侍寝也不是没有过……”
原来天下人已尽知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供人*的玩物罢了。
才到车前,就有华服宫女打起帘帐,寂青苔俯身而入。
偌大的马车内,一男子坐在榻上,华服金丝,眉目俊朗,左手执一卷宗,右手抚上一个铜手炉。
感觉到有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抬眼,指了指身边的空位,不紧不慢道:“来,这边坐。”
顺从坐下,那人身上的龙涎香绕进鼻间,寂青苔看着小几上的青铜雕花灯柱开口,“太子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让你进来吗?”放下手里的卷宗,他转头看他,“外面雪大,我怕你还没到皇宫就被冻死了。到时候还要浪费我一张草席帮你收尸。”
寂青苔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太子殿下的嘴巴也不比那亭锦忆弱,不愧同为一母所出。
太子继续看书,而寂青苔则百无聊赖。车外漫天飞雪,车内暖意融融。亭锦悭只觉肩上一沉,微微偏头,看见肩膀上已有一颗脑袋,笑意蔓延开来。
早就听闻疏狂一醉里的冷面公子姿色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但那人却一副千年冰山万年雪的样子,可是他就不信,他堂堂太子,竟连一个男子也征服不了。
月下时分,雪势稍缓,马车驶进皇宫,亭锦悭下马,怀里的人睡得极沉。
李公公掌灯引路,一路行至羲和东殿,殿内灯火通明,早有姬妾在门外跪接。
“殿下……”
“寒儿,快去烧水。”
白寒看了看亭锦悭怀了的人,真若是冰雪雕砌而成,心下瞬间明了,殿下宫中养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够美成这样人还真是没有,殿下对他宠爱也是自然。
“是。”白寒起身退下。
水雾蒸腾,帘帐翻飞。寂青苔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你……”
“我在等你醒来。”抬眼一瞟旁边的浴池,亭锦悭低声一笑,“但只怕这水有些凉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窗户被纱幔遮住,浴池里的花瓣静止不动,寂青苔冷面问道。
“亥时刚过。”
“这么晚了,殿下还不就寝?”斜了斜眼看向那浴池,他凤眼微眯,口气带上了一贯的嘲讽,“还是殿下等我,就为了一洗这鸳鸯浴?”
亭锦悭不气不恼,端的是从未有过的好脾气,“青苔何必这样想我,本太子岂是好色之徒?”
凤眼一勾,“哦,既不是好色,那些个佳丽男宠又作何解?”
太子殿下喜好美色的事可谓人尽皆知,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在雪下献舞,只为一搏青睐。
唇角笑意加深,亭锦悭凑过身子,在他耳旁低语:“要是本太子说,我虽有佳丽无数,但却从未碰过他们,你信不信?”
寂青苔转身过去,用手指轻搅池中水,那一圈圈的涟漪漾开,他面上无喜,声音却带上了难得的笑意,“真是笑话,堂堂太子殿下也会来问我这一介妓子信与不信,难道还怕我醋了不成?”
他栖身上来,“那么,青苔,你醋了没有?”
寂青苔不避反迎,嘲讽更甚,“殿下当我何人?疏狂一醉的寂青苔恩客不少,哪一个不是家有妻妾或是心有所爱。青苔若是醋,那岂不早就酸死了?”
垂眼一看亭锦悭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揽上他的肩,“不过殿下可想好了,寂青苔可是娼门出身,若殿下不怕脏的话,那就快点办事。”
说到这里心下又是一痛,还记得在疏狂一醉初遇亭锦忆时,他说过“他不玩别人玩过的东西。”也是,那样清高的一个人,眼里怎么会容得下半颗沙子,即使只是个床伴,也必须干干净净。
月白色的单衣慢慢褪下,寂青苔略显羸弱的身体下到水里。玉勾云纹灯灯花一跳,他托起一瓣梅花,不解地看向亭锦悭。
那人并无入水之意,只是抱手立于岸上,对上那双疑惑的眸子后,笑意盈盈:“若是想要你的身,本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可是……”低头自嘲一笑,“可是我看上了你的人。”
他贵为太子,身边什么样的没有,却没有一个似他般冷清。而他也大大不屑做强迫人的事,寂青苔虽看似相迎,实则抗拒的很,他岂会看不出来。
他蹲在池边,仔细看那双亮的出奇的眸子,“我要的,不是你寂青苔的身,而是你的心。我听说你从来不笑,可我却要要你笑,为我而笑。”
嘴角的笑意敛了些,但眼睛里的认真却更加明显。亭锦悭浑身的王者霸气尽显无疑,即使是在这个时候,说着这种话的时候。
水中的人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那人已经走远的步伐,依稀还闻他对门口的公公吩咐道,“派几个乖巧的人伺候好寂公子。”
寂青苔拨开水面上的花瓣,兀然冷笑一声,低声说道:“世间有七苦,最苦莫过于求不得,也正因不得而求。你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第七章
羲和东殿远比那世王府要繁华许多,也要气派许多。寂青苔不是第一次进皇宫,却是第一次进这羲和东殿。听闻太子的佳丽们都住在风月楼里,待遇也不比那些个大丫鬟高出多少,且平时管教甚严,不许随处走动。唯有一人,唤作白寒,乃是金吾将军白衍从之女,也是太子身边唯一一个封了妃的人。
寂青苔在疏狂一醉的时候曾从那些前来玩乐的达官显贵口中得知。白寒虽是将门出身,却满腹才华,而且知书达理,宽容大度。
也是,若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怎能容得那风流的太子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那么多人。
不过寂青苔没想到的是,他自进了羲和东殿之后,亭锦悭还没见到,倒是这白妃不请自来。
搁下手里的狼毫笔,阿祺从门外奔进来,差点撞翻椅子,“白,白妃娘娘来了。主,主子……”气喘吁吁的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外面的人齐声道:“参见白妃娘娘!”
风月楼里养着的其他人儿这时候多半在院子里晒太阳遛鸟雀,白妃只要一进门,就可以受到大礼。只有他寂青苔,从来不踏出房门半步,就连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其他人也不曾见过。
寂青苔面色一凝,推开了门。
门外的人跪了一地,寂青苔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住在风月楼里供亭锦悭取乐的玩物,不同的是他们只服侍过一人,只有他出生娼门,本来就脏得很。
站在人群里的女子眉如远山,清秀的脸上笑意温柔,大家闺秀的气质流露无遗。一袭白衣,珍珠耳环,繁复的发髻上仅仅斜插了一支琉璃簪,身旁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寂青苔眼神柔了几许,旁边的阿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只手还不忘把寂青苔往下拽,“娘娘,我家主子不懂规矩,还请娘娘赎罪!”说着把头直往地上磕。
白寒柔柔一笑,“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懂规矩,现在看到一个和我当年一样不懂规矩的人,竟然会有所怅失。都起来吧。”
挥手让众人下去,白寒直直往寂青苔走去,眼角眉梢满是笑意:“果真是个美人,倒让我这女子失色了。”
寂青苔往门框上靠了靠,让出一条道:“娘娘说笑了。”
“呵,难道寂公子从来不照镜子吗?”打趣似地说着,白寒迈着莲步款款进屋。
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寂青苔刚刚写好的一句诗:“一度花时两梦之,一回无语一相思。”这字笔道骨力遒劲,爽利挺秀而含姿媚。
白寒拿起纸张,目光落在寂青苔脸上,“真是字如其人,没想到这风月楼里竟还有人喜好舞文弄墨,可真少见。”
平日里那些人不是梳妆打扮便是练习歌舞,或是勾心斗角你争我夺,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
“寂公子有心爱之人?”女人毕竟心细,一眼就看出字里行间的相思之情。
“芸芸众生,谁能无情,谁能无恨。”寂青苔收拾着笔墨,随口答道。
“公子真是有趣,只是再深的情,说不准那天也会变成恨,以前有多爱,以后就会有多恨。”
寂青苔身子一颤,转身吩咐阿祺上茶,这才答道:“娘娘想说什么,尽请直言。”
白寒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手杵起下颌,眼睛丝毫不离寂青苔,“公子不妨猜一猜。”
衣袖扫过桌面,寂青苔顿了几秒,说道:“要么想让我走,要么想让我留。”
“那你说我是想让你走还是想让你留?”白寒兴趣大起。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寂青苔眉头一皱,“娘娘想让我留下来。”
“为什么?”
“原因有三,其一,你想让我帮你;其二,你对我有兴趣;其三,你很无聊。”
把东西收拾好,寂青苔毫不忌讳道。虽贵为白妃,却守不住自己男人的心,遵从三从四德的她还不能表现出善妒的样子,难得有一个不喜欢自己丈夫的人出现,怎能不拉入自己的帐营,更何况这人还挺有意思,正好可以给自己的寂寞生活添些乐趣,宫里的生活,虽然优越,锦衣玉食浪费奢侈,但心里的寂寞,确实无论如何也排解不了的。
“呵,锦悭说你有意思,看来还真不假。实话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看到他抱你进殿时,就知你在他心中地位不低。你知道吗?锦悭他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抱过一个人。那时候,我本想把你打发了去,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留你在这里,他的心才会在这里。”
“哦?”寂青苔眼里流波,“既然娘娘知道这个道理,何不用在自己身上。”斜眼低垂,他漫不经心道。
白寒凑上前,眼睛亮了起来,“哎,这怎么说?”
“娘娘可曾想过,若是你离开,太子会怎样?”寂青苔稍稍一提,也不看她,转而问道:“快到用早膳的时候了,娘娘还不饿吗?”
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白寒敛下笑意,眼睛微微眯了眯,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