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肩不说话,只与他并肩站着,庭院里百花盛开,花香怡人。
纪莫崖转头看着这人,最初是在庭院里与他相识,那时他与他错肩站着,他眼里的景,因为错着的阻挡看不清楚。
而这次他与他并肩站着,他眼里的全部感情,他一偏头就可以看到。
纪莫崖问道:“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莫与肩一怔,许久才开口说道:“若锦在此,待君重宴。”
“若锦,疏若锦……”莫与肩嘴里念着这几个字,眼中蒙上一层浓雾。
纪莫崖心一寒,急忙问道:“疏若锦是谁?”
莫与肩不说话了,低着头。风停了,花香也闻不到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只留下纪莫崖一人独立。
明明是仲夏,纪莫崖竟觉得心中已经荒芜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纪莫崖因为这黑暗变得害怕起来。
黑川是鬼,白日里露不得面,而夜晚却是他疯狂的时段。当人们在梦中沉浸的时候,他在人们的耳边不知种下了怎样的噩梦。
纪莫崖蜷缩在黑暗中,眼睛盯着桌上燃烧着的烛火,那烛火跳动着,若是有一点风声他就可以知道。
其实纪莫崖心中也在笑自己的胆小,只是那是鬼啊。鬼,无形无影,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束手无策的啊。
忽然烛火晃动了下,纪莫崖身子一震,门推开,莫与肩声音平淡:“你怎么还没睡?”
纪莫崖舒了口气,直接倒在了床上:“我想睡啊……”
“那就睡啊。”说着,就给纪莫崖盖上了被子,“夜风凉,别冻着了。”
纪莫崖心中一暖,本来的那句“可是我怕啊”直接给吞了下去。
一夜无梦。
纪莫崖醒来,莫与肩已经离开了,一摸身旁,还是温热,纪莫崖心说,他该不会坐在这儿守了一夜吧?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纪莫崖直接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个小厮,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眉眼,手里端着碗药。
纪莫崖一见这药碗就皱了眉。
小厮把碗放下,说道:“这个是莫公子吩咐的药。”
纪莫崖本来就不愿吃药,每次吃药还要有糖伴着,这次见盘子里没有糖,他也没心思喝药了,他说:“你放着就行了,我会喝的。”
可说了后,那小厮还不肯走,纪莫崖说道:“你出去呀,难道还要看着我喝药?”
“是,我要看着你喝,这个是莫公子吩咐的。”小厮仍旧低着头。
“好啦,我喝行了吧。”
纪莫崖说着就把碗一举,一口气喝完,他高高举起的碗正好挡住了他的脸,他没有看见,身旁小厮嘴角诡异的笑容。
放下碗,纪莫崖问小厮道:“莫公子人在哪儿?”
小厮恭敬道:“在望庄主处。”
纪莫崖轻轻一皱眉,他不怎么待见那个望庄主。
“望庄主现在身在何处,你带我去。”
“这恐怕有些困难,”小厮顿了顿,纪莫崖眉紧皱,“望庄主有吩咐,在他和莫公子交谈时,任何人不允许打扰。”
纪莫崖站起身,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为什么不给人打扰了!”说着就一脚跨出了门。
莫与肩看着这个男人,终于想起他为何对自己说他认识他了,几十年不见,望云澈竟成了这般模样。
他身上的味道的确淡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陌生的味道,莫与肩本以为望云澈会投胎去了,哪知道还固执地留在这世上,徒增伤恼罢了。
可他自己不还是被那人给吸引来的么?
疏若锦。
在他被带回天界后,他本可以打听到他的消息,每日在上面朝下看,却一直不敢把目光投向他。他不能在外面呆久,若是妖气被仙人察觉,他和那位桃花仙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每次只是匆匆一瞥。他本以为疏若锦会安静地过完一生,死后被望云澈的灵魂牵着一起投胎去,下辈子再一起过完一生。
而现在望云澈告诉他的事实让他心寒。
那一把匕首保住了疏若锦一时,却不能保他一世。
后来疏若锦上司的事情暴露,跟着他的手下无一幸免,疏母低声下气求着曾经的哥嫂,却只得到一声冷哼,举着扫把就把人赶了出来。
眼见救儿无力,疏母一条白绫吊死在宅子里,无人收尸,半个月后来收宅子的人发现,那时人已经腐烂,滴着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那人立马掩鼻离去,那宅子后来也被看做凶宅,没人敢接近,不过一个月,那宅子就荒芜了,杂草繁盛,蜘蛛网遍布。
而疏若锦被关在大牢里,暗无天日,每日还要被人审讯,那些人使尽了法子想从他嘴里挖出更多让他的上司死无全尸的罪证。
疏若锦的上司也曾风光过,被人当做大神似的供养着,好话奉承着,好东西供着,坐久了高位便想捞得更多,于是台面上、暗地里的敲诈勒索,结下不少仇家,终于拥得满怀黄金却被一纸书送进了牢房,只看着气窗里漏进来的光芒叹息。
审问了一个半月,那些人见手里证据已足,满意收工,不久判决就下来了:秋后处斩。
疏若锦又在大牢里度过了几个月。不管何时都是靠着茅草取暖,望着气窗漏进来的惨淡阳光叹息,不知日升日落。
望云澈眼看着却帮不上忙,他是鬼魂,只能在黑夜中行动,他能看见疏若锦的悲伤,却不能让他看见他为他流下的泪。
于是他想,就等他死吧。这躯壳不也是困住他脚步的枷锁么?等到他死了,他就带着他的灵魂去投胎,一碗孟婆汤有什么好怕,只要来生还能在一起就行。
望云澈就这么想着,等着行刑的通知。
秋风萧瑟,侉子手无情。
望云澈携了疏若锦的手,可疏若锦却抽出了手。望云澈一惊,“你不跟我走?”
疏若锦低着头,小声说:“不行,我还要找一个人……”
望云澈问道:“是不是那只桃花妖?”
疏若锦轻轻点了下头,“我想跟他说一句话。”
望云澈望着疏若锦捉摸不到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他可以看着他,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却不能猜透他的心思,他的心早就不是完完整整属于他了。
望云澈看着他,说道,好,我陪你找,你我的重宴还没开始。
“若锦身子不好,灵魂也虚弱,我怕他经不住这世间的阳气,于是就封印了他,每年七夕的时候才能出来一次,所以我才一直在这天摆上筵席,等着的就是你啊。”望重宴看着莫与肩,莫与肩一下子就明白他的名字望重宴的意思了,心里被望云澈的用情之深感动,他点头道:“我会等着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一阵沉闷的巨响,像是人倒地的声音。
望重宴一惊,推门一看,只见纪莫崖直挺挺地倒在门口,双眼紧闭。
望重宴拍着纪莫崖的脸,大喊着:“纪莫崖,你没事吧?醒醒!”
喊了许久都不起作用,莫与肩发现纪莫崖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这模样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望重宴一惊,赶紧吩咐人去请大夫,忽地听见一个声音:“还请什么大夫啊,你忘了我庄子里的衣莲不就是药师么?”
莫与肩抬头一看,这正是那鬼魂——黑川。
不久衣莲就急冲冲地赶来了,一眼看见纪莫崖的模样一怔,等摸了脉,脸色一沉,许久才说道:“这真是中毒了!”
衣莲制毒也治毒。
只是这毒却很奇怪。
望重宴催着衣莲赶紧救人,衣莲调配着药,暗地里叫人把遥印找来。
这毒不一般。
这施毒的人又是何意?
第三十二章
这毒,衣莲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这毒是她研制的,还在试验当中,下毒后的反应其实她自己也不怎么清楚,更不说解毒了。
其实她心中也疑惑着,她制毒向来谨慎,没研制成功前绝不外泄,她爹爹曾跟她说过,制毒本来就不是一件利人的事,所以研制过程中小心,不能外泄出去,要是人中了毒,他制毒的人还不知道解法,这就害己害人了。
衣莲认真回想了下最近几日谁来过药房,最后确定了一人,暗地里吩咐小厮找去了。
她手里写着药方,心里却想着他做这事的理由,忽然想起几日前他曾跟他说过,这人长得极像封雷上次接手的任务。
封雷和遥印都是杀手,给别人的仇恨做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