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笑了。回想起她刚刚到新政府时,也还是同现在一样的清丽活泼。当初来时,她又是否会想到,今时今日,自己会同站在这里,身染红色光芒?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局势便已发展成现在这样,又有几人能料到?
午后饭后,阿香与佳丽从福利院中抱出几只小猫,又将几个孩子“偷渡”出来,在明家后院玩得不可开交。若是没有战争,他们现在会在学堂中,畅游书海,而非漂泊于乱世。
明楼偶然发现,有一个孩子的眉眼与阿诚有几分相像。倏然间,他跌倒了。那样倔强的模样,让明楼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护住明诚,将他抚上自己自行车的后座,嗔笑他闷葫芦一般的沉默模样。明楼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去扶他,可却被明诚抢了先。
午后的闲暇时光转瞬,佳丽邀孩子们吃过晚饭,转身便睡倒在沙发上,害阿香要替她将孩子们送走。
“大哥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吵到你了?”明诚走进书房,轻轻将门带上。
“偶尔这样热闹一下,倒也好。”明楼其实很爱这样的休闲时光,只是有时,他不会表达。他招了招手,示意明诚走到他身边来。
“我这里,有个东西给你。”
明诚一脸迷茫的走了过去,明楼捉过他的手,一枚银质指环落在他手心。冰凉的一点触感,让明诚的心猛地收紧。
“这是我在巴黎时,为你准备的订婚礼物。那时,我以为你会选择留在那里,同苏珊订婚,过你自己的生活。可你却一声不吭的跟着我上了回国的飞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现在,我将它送给你。”明楼将戒指在他手心翻转过来,戒指上篆刻的字母展现于灯光之下。
“ML”
Mysterious Love,又或是明楼?
“你可以选择做隐秘的爱人,一生背负着秘密。也可以选择将它埋藏在心,永远不再翻开。”
“你选择将自己送给我?”明诚抬起眼,星光满溢的双眼。
“我选择将自由送给你。”明楼扣住他的双手,又倏然松开。背靠在椅背上,似是如释重负。
明诚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现在,他已将它视作高于生命的存在。
次日清晨,佳丽不知自己是被冻醒的,还是被炮声吵醒的。身上的羊绒毯子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佳丽将它拾起,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却被明诚打乱了计划。
“计划不是在晚上实施的?让我睡个懒觉都不行的!”佳丽被他从被子里拽了起来,气得哭笑不得。
“可默契,是要提前培养的。”明诚将她的风衣递给她,又勒令她快些解决早饭。
“不过是假扮情侣,还要培养默契的。”佳丽与明诚,今日要以情侣的名义,拖住孔佳航。
“你若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先生。”
佳丽撇了撇嘴,她还是专心喝粥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佳丽也是自己人哦哈哈哈
☆、第 26 章
夜幕初上,华灯璀璨。租借中的欢愉氛围丝毫未为炮火声所影响,才子处处留情,佳人处处弄姿,打不打仗,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马路上,各色名牌轿车穿梭,却属一辆新式敞篷骑车最为扎眼。以孔佳航的做派,老实低调,就不是他了。
佳丽与明诚比他迟来一会儿,轿车停在饭店门口,自有侍者为她开门。乳白色的高跟鞋自漆黑车门中露头,一身月白长裙外罩狐皮披肩,佳丽此番也算是盛装打扮。明诚先她一步下车,又站到她身前,弯起手臂等她来挽。
“也不知,先生现在如何了?”上台阶时,佳丽轻声叹道。
“先担心你自己吧。”明诚帮她将落地的裙摆微微拾起,佳丽屏息凝神,不敢怠慢。
程颢亲自驱车去送明楼,明楼到时,松本已在码头等候。见到程颢,松本自是要客套几句。
“周先生拒绝了我方邀请,真是遗憾。”
“周先生挂念家中老母,因而打消了移居日本的念头。也请松本先生务必向上峰解释清楚。”程颢恭敬道。
“那是自然。”松本笑着转向明楼,“事不宜迟,明先生请随我上船吧。”
明楼点了点头,自程颢手中接过箱子,跟上松本的脚步。
码头的另一边,三等舱的登舱口,登船者毫无秩序可言,挤得不可开交。明楼转过头,看得有些出神。
“这些愚民,以为登船就能一步登天?呵!”松本不屑哼道。
“民生凋敝,明楼也有一份责任。”明楼苦笑颔首。
“明先生切莫过度自责,到了日本,自有先生的用武之地。”松本宽慰道。
舱门前,明楼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岸边。
程颢还未将车开走,而是倚着车门站在岸边。他燃了一支烟,明楼似是能看到烟头的橙色光亮忽隐忽现。他朝他挥了挥手,微笑挂在脸上,也不知是欢愉,还是苦涩。
不知明诚,现在如何?
舞台上,歌女卖力献唱,伴舞跳的尽兴,笙歌处处,此是不眠夜。
与他们见面,孔佳航似是很高兴,点的红酒是平日里他自己都不舍喝的名贵品种,到了最后,他竟一口一个“妹夫”的唤起明诚来,这样做作,让佳丽十分别扭。
可孔佳航偏是不想罢休,不依不饶的碎嘴说着话,甚至开始卖弄醉态。
“你们俩啊,在周公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什么猫腻。现在,佳丽都住到你家里去了!你说,这里面能,嗝,能没有猫腻?”孔佳航一脸轻浮模样,这普通的话听起来都有了些猥琐意味。
“够了!”佳丽拍案而起,周遭过客皆另眼相看,可她实在是没法沉住气了。
“佳丽!”明诚拉住她的裙角,劝她冷静。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打算自己登船?”佳丽俯下身去,盯住孔佳航迷离的双眼。
“我就知道,你装不了太久。”本是摊在桌子上快要醉倒的孔佳航,此刻神智却是无限清明。他靠向椅背,坐直身体。“我若是想要控制他,大可不必在上海才动手。”
明诚皱眉,倏然起身就要离开。孔佳航的话,让他无法心安。
“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不想利用他了?”这次换佳丽拦住明诚。
“利用,当然要利用。”孔佳航缓缓起身,“若想知道答案,为何不去码头?”
这一次,明诚开车的速度倒是可以与孔佳航平日里的相比了。
通往码头的干道,可以清楚看到码头的近况。
“来不及了,就在这停车吧。”船已缓缓驶离港口,明诚一个刹车,险些将佳丽摔出车座。
“你们以为,我捉到了转变者又能怎么样?他是三面间谍,说话半真半假,就算当面指认,你们要想争辩,也会有许多种方法。我要的,是连根拔断。”
“你要怎么做?”明诚扯住他的衣领,他已经快要急疯了。
孔佳航笑着摇头,抬腕看表。
“三,二,一。”
“轰”的一声,客轮被红色火光拦腰折断。
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佳丽惊呼一声,已是傻在原地。明诚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痛,锥心泣血,也不过如此。
自己唯一最亲,唯一挚爱的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明诚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向一处,竟呕出一口鲜血。
戒指,他的戒指。明诚将他从怀中掏出,死死攥紧手心,连同自己的衣襟,一齐死死攥在手中。他想将它融入骨血。
“玉石俱焚,才是我想要的。”孔佳航冷笑着,神态已与疯子无异。
只有一损俱损,解释的权利,才能落到他的手里。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佳丽捉住他的衣袖,死命的喊道。
“他明楼是什么圣人,你们所有人都对他卖命?”孔佳航甩开佳丽,一脸厌恶之情。
“快,快去救人啊!”佳丽趴在地上,爬到明诚身边,用随身带的手帕为他将嘴角擦了擦,又拉住他的衣袖想要拉他起来。
“快啊!先生,先生会没事的啊!你醒醒!醒醒啊!”佳丽一面哭着,用尽全身之力站起身来,又想将明诚自地上拖起。
“你起来啊!”
明诚猛地抬头,愣愣的看着佳丽。她素净的脸在他眼中,仍是模糊的。他的耳朵像是被人塞了棉花,她的话,他听不太清。
“快啊!快啊!”
孔佳航的冷笑已不再克制,他放声大笑起来。
“我本还想让你们同他最后告别,抱歉啊,妹夫,你没赶上!”
佳丽一巴掌扇在孔佳航脸上,打断了他的狂笑。
明诚似是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一般,猛地站起身,飞速驱车驶向码头。
“从今往后,我孔佳丽与你,与孔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