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久了,他也有些乏了。正靠在门口打着盹儿,身后的琉璃门却倏地被人推开,吓得他连忙转过身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佳丽将门推开,本是想叫程颢,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他。见到他踉踉跄跄惊慌失措的样子,她便噗嗤一声笑了。
“程颢呢?”佳丽歪着头走近他,反手将门关好。
“程秘书有些不舒服,在休息。孔小姐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
“陪我走走。”佳丽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脚步轻盈欢快,只身融入他与她身前的,静谧又欢愉的夜色中。
☆、月色狡黠
宴集已近尾声,侍者将餐盘撤下,换上了甜点。电话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周的私宅中,自然不会有公事电话。这些私人电话,明楼等人自然要回避。他正要告辞,却被周拦下了。
“佳丽,你上次要的书我已经找到,去叫程颢拿给你。”周将烟灰弹在玻璃烟灰缸中,眉头微皱。
佳丽识相的出去了。周夫人也借口为他们泡茶,离开了客厅。客厅中只剩他二人,明楼见此情状,便知此电话定不是一般人打来。他抢先一步,提起听筒,缓缓递给周。
周抬眼看了看他,示意让他坐下。
通话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且周的回应着实太少。除却他言语间的几重不满情绪,明楼未能揣测出太多信息。
“平日里处理那些公事已是十分焦心,现下私人领域都已被侵犯。这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周猛吸一口烟,眉头皱得更紧。
“是,日本人?”明楼大胆猜测。
周挑眉看他,有重重叹了口气。
“这位新任长官,倒是有些神通。”能知晓周的私宅电话号码,想必工作已是做到家了。
“他敢将窃听装置安到我的办公室里,就看得出他的气焰有多嚣张。”明楼实话实说。
“这样被人监视,被人操控,实在是没意思。”周叹气。
“现下前线战事吃紧,对政府的安保工作,自然是不能放松。我们也该理解。”明楼一向圆滑。
“日耳曼现已投降,只怕到时候,你我都会被扣上汉奸的帽子,挂牌游街,遭人唾弃。你...”周坐直身体,向前凑了凑,拉近与明楼的距离。
“你就没想想其他退路?”
这次换明楼挑眉瞪眼,做出慌张表情。
窗外霓虹闪烁,月光突破重围,跨过围墙,挤进院落,洒在身着长衣的绅士肩头。同美人同于美景中漫步,本是件乐事。无奈明诚并不觉得此景赏心,也并不觉得此人悦目。此刻在他身边的瘦小女子的底细,他尚未摸清,一切都还大意不得。
“听说,阿诚先生也曾留学海外?”佳丽笑问。
“早年间曾同先生一同游学巴黎。”明诚答得客气。
“他明明是你大哥,何必叫的这样生分。”佳丽说的轻松,却听得明诚一身冷汗。
“我不过是明家的一个仆人,怎敢与先生互称兄弟。”明诚辩白道。
“我是真的羡慕,你可以陪在你大哥身边。生病的时候,心烦的时候,都有个人听着。出事了,还有人护着你。多好。”佳丽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径直走向葡萄架旁的秋千旁,转身时裙摆微微扬起,衬得她身姿轻盈如飘零落叶。
“......”明诚不知如何回话。
“像我呢?我不过是孔家所谓庶出的小丫头,是情妇生养的野种。十岁被接回孔家,没有人护着我,有时连母亲都会拿我撒气。只有哥哥疼我,买新裙子给我,还供我读书。我只想一辈子都呆在他身边,受他的庇护。”佳丽似梦呓般轻轻说着,将头靠向秋千扶手时,还滑了一下,险些跌倒。他想去扶,却对上她含笑双眼。她抬眼看明诚时,眼中闪动的模糊情绪,使他有一瞬的心跳失速。
月色,也有一瞬变得狡黠。
“你还有得选择。”明诚只这样说。
“选择?嗯,选择...”佳丽喃喃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选择?家与国,小我与大我,我自然选择后者。”
佳丽此言一出,倒让明诚吃了一惊。她能与他这样交心,这样信任他,这实在令他意外。
“我今日说的,都是醉话。愿明先生切莫当真。”佳丽站起身,缓缓走近他。
“我明白。”
“夜里风凉,小心走路。”走到他身边时,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暖流呵过他耳边,他打了个寒颤,习惯性的摸向口袋,想要找他的手套。
只是他并未能如愿戴上手套,倒是摸到了口袋中的字条。明诚用余光扫着佳丽进门的背影,听到门被关上后,他才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字条上写着的,就是他们与狸猫的接头地点了。这一点,几乎是毋庸置疑。
他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字条在烟灰缸中燃烧,正在沙发中小睡的程颢也被他叫醒。
“现在几点了?”程颢本未睡熟,明诚只轻轻推了推他,他便从沙发中弹起。
“九点一刻。”明诚抬腕看表,是时候该走了。
笑语中,明楼被周夫人迎着出了门。临别时,客套话总是少不了。明楼再坐到轿车里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他只觉得累。
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那孔家小姐,就是狸猫吧。”明楼微阖双目,缓缓问道。
“正如我们所料。”阿诚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这个小丫头,倒是十分机灵。周任用她的缘由,一定不简单。”
“先生的意思是?”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打动他,让他为我们办事。”
“这可行吗?”
“虽然危险,但值得一试。”
明诚点了点头,回过神专注开车。
周公馆与明公馆相隔不远,但其间都是些迂回小路。有的路边甚至连路灯都没有,暗沉沉的,有些渗人。
车子行至一狭窄小巷时,明诚便觉得这车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出了巷子,他就立刻停了车,准备下车查看。
“怎么了?”明楼抬眼问道。
“车子似乎出了故障,我下车看看。”明诚拉开车门,匆匆下车。
“等等!”
这句话,终是说迟了一步。
子弹掠过他耳畔,枪声响彻幽幽小径。还有一会儿就要宵禁,警察不会立刻赶到。在这个时候开枪,时机刚刚好。
明诚咬着牙躲在车门后面,慌乱中他的右臂中弹,却仍在颤抖着拿着枪。他只恨自己不够机警,竟落入敌人的圈套。
“大哥,快,快下车!”明诚一边抖着手点亮车灯,一面向明楼喊道。
敌人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就算他不在这停车,车子兴许也会自燃,甚至爆炸。
“跟我走。”
明楼自他身后拉起他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夜里光线本就不足,这巷子中视野又十分狭窄。狙击他们的人可能只有三四人,但都藏得十分隐蔽,且火力充足。而明楼身边只带了便携□□,这一仗,他只求险胜。
幸运的是,这小巷地势曲折,易于游击。明楼拉着明诚,弓身缓缓向前,靠车灯的光亮勉强找到两三个狙击点。警笛声不断向他们靠近,枪声渐止。明楼与明诚躲到巷角的棚屋边,只等着敌人的动作。
巷角十分狭窄,容下他二人已是极限。明诚的右手仍在颤抖,粘稠鲜血顺袖口滴下,滴在明楼暗灰色的风衣上。感觉到他的轻微动作,明楼轻轻转身,将领带扯下,绑在他的手臂上,暂时将血止住。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受伤?”明诚轻笑着调侃道。
“我也希望,受伤的是我。”明楼将身子探出棚屋,左右环顾。巷子中十分安静,仿佛这场枪战从未发生过。他示意明诚跟紧自己,一路贴近墙根,快步走着。
他们能遭到这样有预谋的伏击,罪魁祸首可能是周的人,也可能是日本人。如果周要害他,大可以在周公馆就解决了他,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这样适可而止的狙击,又像是在给他们警告。明楼确定,这是日本人同他玩的一个游戏。
黑暗中,他们摸索前行。他紧紧抓着阿诚的手腕,像是怕他忽然消失一般。阿诚的血滴在他的手背上,一滴滴让他心惊,让他不敢慢下脚步。
巷子口的钟楼上,最后一个狙击手轻轻笑了。这场游戏,是时候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外出,没有更新,今天补上短短一章
看到收藏又增加了,再次感谢大家厚爱
如果可以,请大家多多提意见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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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写的字数太少,所以就堆在这章了(憋打我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