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饮岁再次端水进房的时候，最光阴安安静静地站在床前，床榻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甚至连半刻之前榻上的人息，也干干净净地不留一丝。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亦没有想象中的悲伤，甚至连最光阴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面瘫。
屋子里鸦雀无声，飘着未散的药香，有几分冷寂的恐怖，唯一的生气，大约几步之外摇篮里呜呜咽咽的新生婴儿。
“已经回到他自己的道路了吗？”饮岁话出口又觉得不对，自我掩饰尴尬的咳了一声，“你也别太难过，你用时之心换取了他的转生之机，你们之间的羁绊是割不掉的。”
最光阴僵硬地握着一块白布，微微偏过头，曲肘撑扶在虚无的半空中，嘴唇动了动，似乎努力地想发出点声音，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饮岁见最光阴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他，脑中不由出现了一个大型犬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巴巴的形象，晃了晃脑袋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饮岁习惯性扶着自己的帽子略微垂首转身，只露出一只眼睛在光下，“你现在和时间树结缔了契约，以后你只能活在自己十九岁到二十九岁这段光阴里，虽然不能生老病死只能活在时间漫长的阴影下，但你也永远有时间来等待任何的人和事物。”
只是，需要无尽的勇气来面对时间给予的无尽束缚和寂寞。
“哎，吾可不是在安慰汝，吾只是——”饮岁想了想自己不应该这么温柔地宽慰最光阴——这完全不像他！于是又傲娇地补上一句。可他话没有说完，一转身看见最光阴一副无悲无喜的面瘫模样，剩下的话就梗住了，“算了，吾走了，你好自为之。”
毕竟是看着最光阴从出生到幼儿到少年再成年的人，饮岁怎么会不明白最光阴的一举一动——这种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的情绪，无论出现在谁身上都很可怕，更何况是一个一向意气风发的侠者呢？
最光阴还是站在床头一声不吭地发呆，饮岁撇了撇嘴最终无奈地走出房间。
饮岁不劝，因为饮岁知道最光阴什么都明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饮岁出来的时候，在窗栏处瞧见了长袍拖地的时间城主。彼时他并未像平常一样慵懒地坐在自己专属的那把华丽的月弧大椅上，而是扶着栏杆以一种不知名的目光看着远处无风摇曳着冰蓝光芒的时间树。
深夜，漫天是无边际的黑，只有微微的光线，很像日蚀后自日轮边上溢出来的微弱光亮，淡描轻写地勾勒着模糊的万物，似有若无。
“饮岁。”在饮岁开口前，时间城主率先叫了他一声。
还没等饮岁回应，时间城主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最光阴是不是不属于吾一个人了。”
“城主……”饮岁被时间城主悲伤的语调吓了一跳，而后突然不爽道：“最光阴什么时候是您一个人的了！”
“他是吾儿子啊。”时间城主说的理所当然。
“城主，确切的说他是日晷的儿子。”
“他是日晷所孕育的光之少年，迟早是要离开吾身边。唉，时也，命也。饮岁。”
“恩？”
“你说的对。这三个月你去推日晷吧。”
“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对。”
“为什么吾说的对就要去推日晷！”
“因为你说城主吾心好痛。如果你不喜欢三个月可以推六个月。”
“……”
……
……
……
“饮岁不爽啊！！！”
……
最光阴看着怀抱中的小婴儿，光滑滚圆的一团，一张圆乎乎的脸蛋带着婴儿特有的红润光泽，两串弯弯的眉毛像两枚柳叶镶嵌在额下两边，那对莹莹的深紫色大眼睛此时掩盖在紧闭的蝶翼双睫下，肉嘟嘟的小嘴巴含着一根胖乎乎的手指，睡梦中的婴孩吃着手指，嘴中还不时吧嗒吧嗒地吐出一串串的泡泡。
“怎么这么圆？”
最光阴似乎很难想象那样神祗般纤长高挑的男人，竟然是由这样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长成的。
“呜——”似乎感应到了最光阴的“嫌弃”，睡梦中的小婴儿不满地发出一声吱唔，最光阴吓得赶紧晃了晃襁褓，学着饮岁的模样哄他安然继续睡。
待婴儿平静下来，最光阴才松了口气，蹭了蹭婴儿的小脑袋，低低道：“你真是太敏感了，好友。”
将熟睡的小婴儿放在那条樵夫每日必然经过的小路上的时候，最光阴将婴儿放下抱起又放下，来来回回了三四次，最终在小婴儿将醒未醒的一个剧烈挣动下，停了又要把婴儿抱起的手。
襁褓中的小婴儿还在香甜酣睡，偶有翻动，挣开的襁褓露出小婴儿鬓间乳牙般小小耳尖，小小巧巧，如精灵之耳，光辉绮丽。
“你真是能睡，九千胜。”调侃小婴儿的话却隐隐带着几分悲凉。
收回半空中伸出的手掌，紧握成拳，最光阴终是还是艰难地转过身体，
“只要你再握起刀，我们便能再相遇。”
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是离人的不舍，还是对时间的悲哀，无人知晓。
“不孝子的时计都响了那么久，现在才磨磨蹭蹭地赶过去，唉，这个不孝子能耐得住那无尽循环时间的寂寞吗？”
层云叠峦、千山之巅处，一袭高贵粉白的时间城主怀抱着一个襁褓坐于巨大的日月轮廓宝座上。瞧着最光阴越走越渺小的背影，目睹最光阴“遗弃”九千胜全过程的时间城主，不由对着怀中的襁褓发出了一句设问，“你说呢？”
怀中的小婴儿长了一头短短的银灰色毛发，褪去新生儿皱红的肌肤，雪白光滑的如同洗干净的莲藕，此时他胖乎乎的小手正抓着时间城主粉色的长发玩弄着，听到时间城主那悦耳的声音，倏忽转移了注意力抬首看向时间城主。
小婴儿此时脸还未长开，哪里都是圆滚滚的一团，一张脸更像个饱满的包子，可偏偏那一双大大的紫色双眸，异常的幽深清澈，卷卷的睫毛下盈盈地睁着，看着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时间城主愣愣地看着小婴儿，小婴儿也愣愣的看着时间城主。过了半晌，
“啊呜。”小婴儿一口把手中的粉丝长发咬进了嘴中。
“……”
“……”
“好……好可爱。”时间城主忍不住蹭了蹭小婴儿圆扑扑的脸颊，“吾带你去食东西。”
光辉一闪，山峦无人，唯有浩淼云烟茫茫。
柳叶垂地的小路旁，另外一个小婴儿，此时正熟睡着躺在襁褓中，无知无觉地等待着那个将要捡走他的善良樵夫的来到，等待着新的生命篇章的来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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