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幼年人鱼紧紧贴着玻璃，好奇地看着远处正在厮杀的人类。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杀害自己的同族，不过能看到他们死亡，他非常高兴。
这些可恶的人类每天都从自己身上抽取大量的血液，给自己吃一些已经死掉的小鱼，甚至不知廉耻地拨弄着自己小小的隐藏器官。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被抓来这里多久了，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的区别。许多关于人鱼的知识，都是来自于这些穿着白袍的人类。
最后一个穿白袍的人倒下，带头厮杀的人类朝这边走来，一身是血。
小人鱼慌忙躲到玻璃缸一角，徒劳无功地掩饰自己的存在。
“这么小？”那个人类的眼神带着震惊和愤怒，回头朝后面那群看不清身形的同伴吼：“快去找找他父母在哪里！”
父母？
他没有父母。
小人鱼警戒地盯着这个穿着黑色战斗服的青年，身体紧绷，心想如果他要伤害自己，那他会让他尝到重种人鱼的滋味。
可下一秒，人类居然抄起重物将巨大的玻璃缸砸碎，在汹涌喷出的水流中，青年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小人鱼呆呆地看着这个脸上也沾满了血迹，身材并不强壮的人类。
“来，不要害怕。”他的手还是停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没有粗暴地将他从缸中扯出来，也没有露出猥琐的神色。
他就像小人鱼期盼了很久的，会来营救自己的人鱼英雄。
可他明明是个人类。
小人鱼盘起鱼尾，紧张又恐惧地盯着他，没有反应。
“他的情况怎么样？”另一个声音出现，小人鱼一看清对方的长相，立刻流出了眼泪，伸出双手朝那那边求助。
他大声哭喊着，扑向那个漂亮的人鱼青年。
费因诧异地从破裂的玻璃缸中抱住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七岁的小人鱼，看了眼手还悬在半空的陶一冉，无奈地笑：“他现在可能不敢靠近人类……”
“啧。也好，反正我不会哄小孩，”陶一冉收回手，摸摸下巴，“其他地方搜查过了吗？”
“只有这一个。那些接受改造的人类大部分都死亡了。”费因安抚着小人鱼，无比庆幸当年自己并不是被这样的小型实验室捕捉到，否则即使自己没死，陶一冉也会死。
在无辜人类被抓去改造的事情曝光后，人类的进化人改造一度陷入停滞。只是现在人类和人鱼仍处于竞争关系，这样的改造行为迟早还会重新开始。并且，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还有许多普通人希望通过身体改造来换取更好的生活，这就让大量的小型实验室有了存在的需要。
如果只是普通的改造，人鱼并不会插手，但是费因的经历让他明白，必然会有更多通过捕猎人鱼来进行基因改造的实验室存在。
因此当陶一冉从商队那里得知这个实验室可能存在人鱼后，他立刻带着费因南下，找到这个可怜的人鱼幼崽。
从资料上来看，小人鱼今年才九岁，五岁时估计与父母因为海啸失散，被人类发现后，卖到了这所地下实验室。
他甚至连自己的人鱼名都不知道，只被人类取了个代号叫“三尾”。费因翻查过资料，那一年失踪的人鱼数量太多，最终只能根据他琥珀色的鱼尾，重新起了个“琥珀”的名字。
费因遇到一个比自己还可怜的小人鱼，简直疼惜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儿子，纪云织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这家伙才把父爱转移到这个小人鱼身上。
被带回第四城邦的小人鱼很快明白了当初来救自己的人类是谁，可这几年被人类囚禁在玻璃缸中的经历不仅阻碍了他的生长，也让他对人类抱有极大的恨意。
在人类和人鱼平等生存的第四城邦，这样的恨意很容易挑起事端。在费因第四次为了他殴打人类小孩而跟亲自上门道歉后，无奈的他只能提出是否将这个小孩送回人鱼岛上生活。
“至少那里只有人鱼，也许等他长大点，他的恨意才有可能变淡。”费因无奈地说。
嵘玄和纪云织都看向陶一冉，这小家伙是他捡回来的，他才最有发言权。
“连这种小不点都驯化不来，你还想改变其他人鱼的想法？”陶一冉竖起眉毛，显然不赞同。
“……能遇到这种情况的人鱼也不多吧？”纪云织不赞同，“他太小就离开人鱼族群，现在连一些基本的人鱼知识都不懂，回人鱼岛对他或许是好事。”
陶一冉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说：“那就让我试试。”
嵘玄诧异地看着他。
“嗯？不同意？”陶一冉挑衅地看向这个独占欲十足的人鱼。
这几年以配偶的身份相处下来，他越发感觉到这家伙在独占欲方面有登峰造极的趋势。
从前是跟雌性人鱼交谈都被盘查半天，现在别说雌性人鱼，稍微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这家伙都会吃醋到一晚上都不让他下床。
简直是忍无可忍。
于是情人间抢夺自由空间的暗战，屡屡在他俩之间发生。
“不同意。”嵘玄也很直接地拒绝，“你已经够忙了，现在南部正在与我们谈判，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别忘了，第一天晚上他还把你的手给刺伤了！”
“那点小伤算个屁，还有，时间是我自己挤出来的，”陶一冉瞪他一眼，“昨晚说出这句话的是谁？”
……干，床上的时间能挤给别人用吗？
想到这里，嵘玄的脸色黑了下来，恨不得立刻就将这只该死的小人鱼丢到远海去。
然而陶一冉一旦决定的事情，谁都反对不了，这个第四城邦的人类领袖从来都是这座城邦最任性的存在，他根本无需争权夺利，所有他想要达成的事情，他自己就会去完成。
海边的育儿海滩，一堆小人鱼正在水里玩耍，唯独琥珀蜷缩在礁石堆里，抠着石头下的小海蟹。
他完全没有跟同龄人交往的记忆，被困在鱼缸里太久的他，甚至连在海中捕猎都做不好，被嘲笑几次后，他开始害怕结交朋友，只能孤单地躲在角落里，慢慢适应恢复自由的生活。
“你喜欢这种东西？”一个影子从上面遮挡住他的阳光，琥珀立刻抓紧了手中被磨得尖锐的珊瑚石，紧张地看着来人。
“走开！”他凶狠地朝这个人类低吼，鱼鳞似乎都要竖起来。
“想不想到深海看看？我刚好要下去查看电缆。”陶一冉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完全不在乎他手中只要一扎下去就能戳破自己肚皮的珊瑚石。
“……走开。”琥珀的抗拒变得软弱了一些。
“明知道我不会杀了你，你还抗拒什么？这样的姿态只不过是装给别人看，想证明你自己还处在一种受伤的状态而已，”陶一冉笑着，却残忍地揭穿小孩的心思，“你想让更多的人鱼来关心你，呵护你？可是这里的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生活，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鱼，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价值，谁有空来关心你呢？你这样的状态，最后只能被送回到人鱼岛上，继续现在孤独的生活……”
小人鱼哑口无言。
“你要回去吗？”
“……我不要……”小小年纪，怎么敌得过人渣的攻心计，红着眼眶，就放下了手中的凶器。
“那我呢？你现在需要吗？”陶一冉的手还伸在半空。
“……”琥珀扁着嘴，吸了吸鼻子，终于还是把手伸过去，抓住了他比自己大一倍的手掌。
这个人类的手好暖。
比那些隔着橡胶手套抚摸自己的人类要温暖得多。
他忍不住又想再抓紧些，结果对方一把将自己抱在怀里，他大叫着想要挣脱，就被带进了海面以下。
这个人类居然很自然地带着自己沉入海中，完全不受缺氧的影响，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海面，头顶的景色蓝得就像环境，抓着人类的双手松开，他朝闪着光芒的海面张开手掌。
这是比玻璃缸要漂亮得多的地方。
他最爱的大海。
陶一冉带着他朝更深的海域游去。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穿过他们，有的还碰到琥珀的手指。
一头巨大的鲸鱼在他们头顶游过，带来了大片的阴影。
琥珀惊惶地抱着陶一冉的脖子，害怕那个庞然大物将自己吞进肚子里。
陶一冉笑了笑，轻抚着他的头，继续向前游。
又有几只海豚游了过来，与陶一冉一同并肩前行。这种智慧仅次于人鱼的海洋生物早已把陶一冉当做自己的同伴，一路护送着这个身材比他们要瘦小的人类前往安装电缆的海沟。
上一场海啸将他们的海底输电线全部摧毁，为了防止再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嵘玄带着军队重新在海沟附近安装了电缆，这样即使再次出现灾难，也不会牵连到他们最赚钱的电力生意。
琥珀在适应了深海的环境后，终于放松了心情，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几个负责在海底巡查的人鱼护卫看到陶一冉，立刻游过来。琥珀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人类有着不一样的地位，但亲眼看到陶一冉的工作状态，又是另一种体验。
这个人类并不一样。
他把脑袋搁在陶一冉的肩窝上，有些委屈地蹭了蹭。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这样我就不会把你弄伤了……
在看到抱着陶一冉脖子熟睡过去的小人鱼时，嵘玄简直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种被夺去了最珍贵的位子的感觉，让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伸手就要将那个霸占了他位置的小家伙揪下来。
一个费因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
“干嘛？”陶一冉退后一步，避开他的动作，小声地呵斥这个明显在闹别扭的大人鱼。
“只有我能抱！”已经成为人鱼王的家伙像个被夺去了糖果的小孩，瞪着眼睛不满地抗议。
“滚开。”陶一冉懒得理他，将小人鱼带回他自己的小房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才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