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黑道第一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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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衣柜里取出另一身干净的浴袍,随意裹在身上,光着脚在屋里转了一圈。谢林似乎走了,只剩他一个。也好,免得想起昨晚的荒唐,相见尴尬。容鹤去浴室洗脸刷牙,一边擦掉脸上的水一边走出来,打电话叫早餐。吃什么还没想好,对方道谢先生早已安排好了。

    谢林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委屈什么都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所以一早安排了早餐服务。每样都是他喜欢吃的,隔半小时重做一次,保证新鲜,保证温度。

    容鹤坐在桌旁独自享用了自己的早餐,而后换上西装,走出酒店。方才已经打过电话,此时司机到达,等在楼下。他坐进车里,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翻开第一页,思绪却有一瞬间回到了昨夜某个抵死纠缠的瞬间。

    谢林将自己拥进怀里,嘴唇贴在耳边,轻呵热气。

    容鹤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那里红了。

    谢林叫徐书易当众受辱,以徐书易的小肚鸡肠,怎能咽下这口气?何况双方本就有利益矛盾,公事私情纠结在一起,谢氏徐氏斗得更加厉害。

    谢氏横跨黑白两道,谢林又颇善经营,这几年经济大环境不景气,谢氏反倒逆市上扬,几笔投资都大赚,新涉足的领域也迎来飞速发展期。谢氏老早就取代容家成为三家之首,原本徐氏在徐书易执掌下是有希望跟谢氏拼一拼的,但三年前谢氏主动挑起战火后,徐书易在争斗上分心过多,徐氏的发展无形放缓。虽然后期敏锐发觉,重新调整发展步调,可耽搁的终究是耽搁了,一时半会儿无法挽回。

    近来双方斗得如火如荼,战事有多激烈呢?新闻上都开始持续跟进,连续报道。谢氏家大业大,耗得起,徐氏却开始出现问题。首先是徐氏立足之本的制造业工厂出现巨额亏损,而后又传来徐氏新项目尚未上线就全线叫停的消息。徐书易根基浅,又曾因为猜忌自断左膀右臂,董事会那帮老家伙向来跟他面和心不合,有钱赚都捧着他,稍微出点事,人人都出来跳脚。原先徐书易还能虚与委蛇,这回危机可能真不好解决,徐书易懒得再给甜枣,直接大棒子打下来,用强权压制得董事们不敢言声。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容鹤的人打探到,徐书易似乎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资本市场,打算从这里狠捞一把,填补徐氏的巨额亏损。

    徐书易打算做什么,怎么做,容鹤静观其变,暂时不想过多关注。他最近也很忙,之前的几个合作谈下来了,他亲自跟进,几乎成了空中飞人。老一辈都说老天爷是很公平的,福祸相倚,甜苦交替,容鹤前半生懒散过了,后半生合该忙一点。

    某天他又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下飞机,容皓亲自来接他。一见面,容皓就迫不及待对他讲述这几天自己取得的成绩。这孩子在商业上的确有天赋,只是年轻,难免犯年轻人的毛病。有容鹤偶尔在旁指点,他近来不仅成长迅速,而且越来越有总裁的样子。容鹤瞧着倍感欣慰,盘算着最多再有三五年,这孩子也用不着自己再保驾护航,到那时,就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想到这样苦逼的日子再熬几年,自己就可以彻彻底底当人三叔,心安理得花侄子的钱吃香的喝辣的啥也不干环游世界,容鹤心中一阵窃喜。可这心思不能叫容皓知道,这孩子哟,邪性,知道了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容鹤一个劲在心中腹诽容皓,不提防孩子说完公事,突然转头,压低声音:“三叔,听人说,谢林最近病了。”

    容鹤的心理活动戛然而止,他觉得容皓这话来得突然,话里有话,不由皱眉问:“谢林病了关我什么事?”

    容皓碰了根软钉子,自讨没趣低下头。

    过了会儿——

    “他病得严重吗?”容鹤轻咳一声。

    容皓心里笑得憋不住,脸上却佯装平静:“听说挺严重的,一个星期没下床了。”

    “这样啊,”容鹤冷冷一笑:“报应。”

    下午,谢宅迎来一位客人。

    客是贵客,管家亲自从大门陪同至内宅,送到楼梯口才毕恭毕敬目送上楼。谢宅这么大,没人带领他也轻车熟路走到主卧门口,敲了敲门。门虚掩着,一敲就开了,门里那人咳了两声,沙哑道:“小三叔,快进来。”

    容鹤走进去,谢林正倚在床头。听说他得了重感冒,一个礼拜都没好,又是发烧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好歹前天才好了些。对比上次见面,谢林整瘦了一圈,脸色蜡黄,气色极差,看样子真的病了,绝没有装。他手旁一堆文件,正一边咳嗽一边看,能叫他如此废寝忘食,病床上还放不下的工作可不多,容鹤脑中迅速猜了几件,却不知是其中哪一个。

    无论哪一个都跟自己没关系,容鹤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厮要是装病,自己扭头就走,如今发现人家真病了,还病的不轻,容鹤倒不好意思走了。就当谢谢他上回救了自己,容鹤一边自我说服,一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病得这么重,吃药了吗?”

    谢林一年到头也不生病,好不容易病了,赶紧抓住机会扮可怜:“吃了,还打了三天点滴,可是没什么用。”他倚在床头,卷起睡衣袖子露出胳膊,“你看我这儿针眼儿还在呢。”

    可他的小臂肌肉实在太发达了,瘦这一圈都没给他瘦回去,针眼或许有,可嵌在谢林手臂上,容鹤是半点都没看出来。他凑着瞧了半晌,费眼,不看了。

    “我带了药膳给你喝。”容鹤把随身带的保温桶取出来,递到谢林面前,“董妈做的,治感冒最管用。”

    董妈是容宅的老厨娘,十四岁就在容宅做事,照顾了容家三代。她做得一手好药膳,少年时谢林与容鹤有个头疼脑热伤风,不必吃药,董妈一碗药膳就好。谢林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受宠若惊道:“董妈给我做的?”

    “当然不是,”容鹤如实回答,“她要是知道我拿给你喝,一定会在里面加砒霜。”

    谢林吓得打了个激灵,保温桶没敢打开,又还了回去。

    容鹤笑道:“你放心,我骗她说拿给我一个朋友喝。你要不要喝一点,我帮你倒。”

    谢林没有拒绝,人越是生病,越是贪嘴,平时他口腹之欲甚少,这会儿也惦记起故人煲的美味药膳。容鹤给他倒了一碗,他接过来,吹了吹,呵着热气喝下一口,两秒钟后,容鹤见他眼神发直,鼻翼瓮动,不解道:“怎么了?不好喝?”

    谢林缓过一口气,眼泪都快出来了,强笑:“好喝,很好喝。”

    这里头加了十成十的姜,一口喝下去,辣嗓子,还烧心。

    容鹤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感动成这样,努努下巴道:“那你多喝点,董妈熬了两个小时呢。”

    两个小时?怪不得药膳里一丝姜都不见还这么辣,原来味道早熬进去了。

    以前谢林隐约知道容宅上下都不待见自己,如今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他龇牙咧嘴把汤喝完,容鹤叫他再喝一碗,他说什么都不肯。容鹤以为他喝饱了,把保温桶放到一旁床头柜上,叮嘱他过会儿喝完。谢林瞧着那一桶姜水就糟心,赶紧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谢林压了压被子,笑问。

    “容皓告诉我的。”容鹤淡淡道,“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谢林的笑容僵在脸上。

    反倒换容鹤笑了起来:“我原来就纳闷,怎么很多时候我做了些什么你都清楚。我以为你派人跟踪我,可调查发现我并没有被人跟踪。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收买了容皓通风报信。”

    “我没有收买他,只是我们私下会联系。”谢林赶忙解释,“我们没什么交情,当初因为容氏有难,他主动联络我,希望找你帮忙。后来你出院回容家,我担心你的身体,这才一直跟他通话询问你的状况。你完全康复后,我们基本就不联系了。”

    容鹤狐疑地打量他:“那容皓怎么会特地告诉我你病了?”

    谢林微微侧头,蜡黄的脸色掩饰了一瞬间的脸红,他迟疑片刻,坦白道:“因为我想见你,可是我直接打给你的话,你一定不会来的。”

    容鹤疑惑地挑了挑眉。

    谢林低头道:“我生病了,所以很想见见你。”

    “生病了应该看医生啊,”容鹤失笑“见我干嘛?”

    “你不懂,”谢林直视他的眼睛,“我一见你,不吃药也会好了。”

    猝不及防被说了句情话,容鹤不觉得反感,却也不愿领受。他静静坐着不搭腔,谢林生怕自己又说错话叫他厌烦,心头一颤,止不住咳了起来。支气管发炎,他一咳就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容鹤赶紧给他倒水,杯子递到嘴边喂他喝下去。谢林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总算不咳了。容鹤转身想把杯子放回旁边,谢林突然抓住他的手。

    “小三叔,”谢林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蹂躏过,“你可以陪我躺一会儿吗?”

    这话逾矩了,可谢林借病撒娇,吃准了容鹤不会跟自己一个病人计较。谢林有种类似原始动物的直觉,从探病这件事上,他敏锐探察到容鹤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许松动,这时候不打蛇随棍上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林牢牢抓着容鹤的手,一脸示弱的表情。容鹤的目光在彼此紧握的手掌之间打了几个旋,渐渐由犹豫转为坚定。谢林以为他会答应自己,他却微微用力,把手抽了回去。

    判……判断错误了?

    谢林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下一秒,容鹤坐到床边脱掉鞋子,拉开被子,下巴一努:“往那边点。”

    谢林的心花“啪”一下开放了。

    他把床上的文件都拢到一旁,有个把掉在地上也不管,扭着身子挪到床的另一边。容鹤钻进被子,谢林大型猫科动物似的靠上来,一根小手指都没碰到,被容鹤推到一旁。

    “不是说陪你躺一会儿吗?”容鹤重读了“陪你”两个字,“我可没说让你靠着我。”

    谢林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回枕头上,无限靠近容鹤,却始终在彼此之间保留一厘米的距离——而且只要少于一厘米,容鹤就会把他给推出去。

    然而仅是这样谢林已然够满足了。他嗅着容鹤身上的味道,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人在自己身边,彼此不吵不闹,不再算计,也没有强迫与被强迫,午后三时的日光这样好,暖洋洋照得人想睡觉,谢林突然发现,这样的相处的确比以前更好。

    “容先生的企业已经还给他了?”谢林问。

    谢林说的是容鹤的堂哥。容鹤处理了容氏的危机后,一直在想办法帮堂哥赎回自己的企业。上个月,他以容氏的名义提出对瀚海货运的收购案,本以为谢林会借此为难一番,提几个条件,要几分好处,却不想收购案提出才三天,谢氏无条件通过。

    容鹤双腿在被子里交叠,浅笑:“还了。上礼拜堂哥来见过我,当面跟我道谢。听他说,你要把今后五年谢氏旗下的仓储生意都给他做?”

    谢林点点头。

    “瀚海的规模太小,谢氏每年的仓储生意太大,堂哥接不了。”容鹤道,“你想补偿他,以后别找他麻烦就是了。”

    “不会了。”谢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当时也是气昏头了。”

    容鹤转头望着他,像是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太新鲜了,得亲自瞧着才能相信。谢林一阵无语,叹道:“我又不是不可救药,犯了错也会反省的好吗?”

    容鹤冷笑一声,意思是-“哦。”

    谢林无奈极了,然而都是自己作的,能怨谁?他又咳了几声,容鹤给他递水,他摆摆手没要,把枕头推高了一点,忽然问:“你在巴西那三年过得好吗?”

    “还好。”容鹤仰头望着天花板,说到巴西,他不自觉带了微笑,“虽然条件艰苦了点,可是很自由,也很轻松。我住在贫民窟里,那里头都是小偷强盗瘾君子,欺软怕硬,一开始想对我动手来着,被我收拾了几回就老实了。没人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他们,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里没什么压力。就是总为钱发愁,二姐和堂哥本来想给我钱来着,可无论哪种方式,资金的去向都有迹可循,我想逃得彻底点,所以没接受。”

    “你想到过我吗?”谢林刻意不去回忆那段时间的痛彻心扉,却很执着这一个答案,“哪怕就一次。”

    容鹤转过头,望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笑了。

    “想到过很多次。”谢林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容鹤继续道,“你给我的烙印太深了,刚离开的时候我不太习惯,有时候走着走着路都会想到你。那时候身体也不好,伤口总是疼,喝不惯水吃不惯东西,胃也疼,一疼又会想到你……”

    “你真的恨我,是吗?”谢林问。

    “如果你指的是当众强暴我羞辱我,我不恨。是我自己起了贪心,成王败寇,我赢得起也输得起。”容鹤道,“可是后来的种种……我恨你。”

    在痛苦中反复挣扎,绝望寻死的滋味还铭刻在心,容鹤没那么容易忘记。他猜测以后自己至多与谢林做一对熟人,连朋友都不算,在他生病时来看一眼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谢林用百般示好换来的,否则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他的心思没有挑明,谢林却料想得到。已经不能奢求再多了,再多也要不到,可他心有戚戚。

    他们倚在床上,胡乱聊些旧事,谢林不知不觉睡去,睡梦中忘了分寸,头挨到容鹤身上。容鹤伸手要推,瞧他病成厉害,大约许多天也难得一个安稳觉,没忍心。他从地上捞过自己的电脑包,取出里面的电脑,开始办公。

    原本的计划是探过病人回公司加班的,这会儿去不成了,工作却不能落下。窗外渐渐落日西斜,暮色降临,管家推门来问晚餐,容鹤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安排。谢林睡得酣了,腿伸过来,胳膊也伸过来,那条手臂正好搭在容鹤腰间,盖住了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叫容鹤换什么姿势都没法再工作下去。

    容鹤气得高高扬起手,想狠狠打他两下,手半天没落下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手机调至静音,来电只有震动。容鹤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看到是熟悉的来电,拿起来就选了接听。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