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连日赶路的马儿体力已经不济,走上山路便再没有体力奔跑,只是垂着头艰难地迈动四蹄,任凭雁不归再怎么极力催促。
身后传来车轱辘翻滚的声音,有人正在紧紧追赶,吓得雁不归浑身冷汗。
眼看着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而自己的马儿却干脆停了下来,倒在地上直喘气。
无奈,他只好拉着路离下了马,直接在山路上奔跑起来。
车轮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滚动,转了一个弯,立刻近在脑后!
雁不归将手放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刚想回头看清追兵,但身后的声音却率先响起了。
“喂,小哥,你要上哪儿呀?”
并不是凶恶蒙古兵的声音。
雁不归猛地回头,见到的是一张好奇而朴实的脸。
“小哥,一大早你带着个孩子要去哪儿啊?”
说话的汉子四十上下,满脸胡子,一副山民打扮,一匹瘦马托着一副覆着草棚的板车,里面坐着一个和路离差不多年纪大小的男孩,衣衫破旧但浓眉大眼,脸蛋红扑扑的,正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路离。
雁不归松了一口气。这山民面貌老实热心,有着穷乡僻壤特有的朴实憨厚。他的身后还背着一副弓箭,板车里有一筐草药,几只小动物,显然是刚从山上打猎回来的山间猎人。
“我……”雁不归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们要赶到天山。”
“天山啊!这里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小哥只靠双脚的话,到达天山估计要花个十天左右了。”
雁不归和路离灰头土脸,气喘吁吁,又加上两手空空,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赶路的旅人。
这朴实的山民打量着他们一番,忽然憨厚一笑,说道:“我正好带着阿武去天山脚下的寨子卖点东西,要不捎上你们一程?否则小哥你带着这孩子可翻不过这个山头。”
雁不归顿时面露喜色,赶紧连声道谢。
落难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路人如此温暖的帮助,尽管板车颠簸地周身酸痛,但暖洋洋的气息却让心口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起来。
路离还是第一次见到同龄的小孩,躲在雁不归身后,想和那孩子说话又不敢的样子。
“那是我娃儿,叫阿武,七岁了。”
在前面驭马的山民见路离好奇又胆小的模样,扬起马鞭高兴地说着,“我就住在附近旋天山上的猎户,姓张,别人都叫我张长弓。”说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出来。“我其他本事没有,不过自小箭术还算不错,又正好姓张,所以他们都叫我张长弓,简单好记嘛!”
雁不归坐在板车前面,觉得这笑容亲切不已,连着几天紧绷的情绪总算稍稍松驰了下来。
张姓猎户见雁不归虽然衣衫破旧,面色憔悴,但依旧清俊的容貌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显然不是乡村农民所能有的,谈着谈着愈发对这个青年产生好感起来。
“小哥,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又带着个小娃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张猎户要是能帮上忙的话,一定极力相助的。”
雁不归不想拖累无关人士,只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于是,张猎户驾着马车,在崎岖山路上摇晃前行。伴随着单调的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疲惫的雁不归渐渐觉得眼皮沉重起来,传进耳朵里的声音也好似水波涟漪一样在混沌的意识中浅浅晕开。
他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一会儿觉得自己正靠在莫师兄的膝盖上,一会儿又以为自己躺在昏迷的乐晨身边,而赵诚在前面驾着马车,带着自己在静谧的林中穿行。
要是能回到当时的日子,那有多好……
马车好似越走越快,车身摇晃得更厉害,经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板车猛地一颠,让半梦半醒的雁不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小哥,坐好了!后面好像有奇怪的人追着我们。”
张猎户坐在前面朝他喊道。
这话让刚刚才松弛下来的雁不归又立刻浑身一紧,脸瞬间就白了。
张猎户兀自赶车,并没有留意他大变的脸色,依旧自顾自说道:“后面的马蹄声跟着我们很久了,听着脚劲不像是我们村子那种用来驼物的矮种马,倒像是那官府才会用的……”
没再往下听,雁不归急忙开口催促道:“张大哥,麻烦你快点,不能让他们追上来。”
听出雁不归语气的不寻常,张猎户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立刻扬起马鞭朝马屁股抽打起来。马跑得更快了,板车也颠簸得更厉害了。
饶是如此,身后追赶的马蹄声听得更加近了。就连路离也听到了,一张小脸白兮兮的,而旁边那浓眉大眼的小家伙却是一脸的迷糊,全然搞不清状况的呆样。
没跑上一里地,身后追兵的样貌已经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日头高升,照出那队骑兵浑身漆黑盔甲斗篷,好似来自地狱的幽灵。
“张大哥,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你还是快点放我们下来吧!”
雁不归见状,不想连累无辜。
不过张猎户却没有停下。
“那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蒙古鞑子,我要是把小哥你们放在这里,不等于把你们往死路上送嘛?”
“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种见死不救的缺德事是做不出来的。小哥你坐好了!”
说着,他马鞭一挥,车轱辘滚得更快了。
雁不归满心感激,手臂护住路离,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剑。
虽然张猎户加快了脚程,但又怎么比得过训练有素的蒙古战马。没过多久,骑兵已然紧紧跟在板车后面,仅剩下十余丈的距离。
见他们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骑兵们在马上搭起了弓箭,嗖地破空射来,力道迅猛,立刻射穿板车上的草棚。好在雁不归护住两个孩子,并没有受伤。
“混帐鞑子,就他们会射箭吗?”
张猎户不害怕,反而破口大骂起来。骂完,他立刻抄起背后长弓,扭过身子同样用弓箭回击。
着张猎户的箭术果然不是自吹自擂。他一次拿出两支箭同时射出,正不偏不倚射中追在最前面的两个骑兵。
骑兵中箭,立刻跌落下马,引发张猎户喊了一声赞。
雁不归透过草棚的粗大缝隙朝后张望,目睹张猎户出色箭术也颇为惊叹。
可就在射中两人之后,追兵队伍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减缓。雁不归眯起眼睛,只见那群漆黑的骑兵默契地往边分开,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随之出现,而骑在马上的人同样身披盔甲,却异常威风凛凛,充满大将的气势和压迫感,却正是赵诚!只见他动作稳健地拉长那张长弓,犀利的目光似乎能透过草棚的遮挡直接刺穿雁不归。
就在雁不归一个失神的瞬间,箭朝着他笔直射来。
耳边残留箭尾划破空气的鸣叫,箭尖却“噗哧”一声直插入皮肉。
张猎户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一歪,肩胛骨上中了一箭,贯穿身体。
“张大哥,你……”
雁不归忍不住钻出草棚,扶住张猎户的身体。
“这家伙箭法不错,可惜我张长弓也不差!”
事到如今,张猎户痛得龇牙咧嘴,但嘴上还是不服输。
“张大哥,把我们放下来,我来对付他。”
“看我的!”
无视雁不归,张猎户忍着痛,想继续搭弓反击。
雁不归回头看着赵诚的脸。
而赵诚也看见了他,那双眼睛愈发凌厉起来,好似立刻要将雁不归吃干抹净。
宛如噩梦重现,雁不归浑身僵硬,掌心泌出了冷汗。
而这时,赵诚也再次拉开弓,动作不快不慢,带着不容置疑和反抗的压迫感,锐利的箭尖寒光一闪,还未看清便咻地再次射来。
张猎户肩头受伤,力道和反应能力已经弱了,此刻更是无法和赵诚相抗衡。
和赵诚凌厉无情的眼神一样,嗜血的箭这次瞄准的是张猎户的心口,夹杂着劲风瞬间射来。
“啊……”
雁不归只来得及发出轻轻地呼唤声,张猎户的身体便已经被刺穿,猛地晃了晃,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在马背的颠簸下立刻跌落,在崎岖的石头路上翻滚了好几圈,一动不动地被甩在了后面。
没有了张猎户的控制,马儿一下子失控,前方是山路弯折的转角,飞奔的马过去了,但后面拉着的板车却登时反方向飞了出去。
草棚里,路离和阿武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雁不归见状,飞身扑向了两个孩子,展开双臂抱住他们,用自己的后背重重落地。
身体瞬间散架的剧痛,雁不归再也无力保护孩子。他们在落地的瞬间都失去了意识,任凭巨大的力量将彼此摔往不同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折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