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心中一惊,他不过只是猜测,不料这妖真的是鼓。鼓,既是乐器名,亦是上古远古洪荒时期一类妖物,生长于极西之地的嶓冢之山,似兽非兽,似禽非禽,夜飞昼隐,妖力强大,以人魂魄为食。只是,黄帝与蚩尤一役中,被尽数消灭。不料,在这里竟能看到此妖再度现世。
但若是上古神兽,又怎会被他轻易击中,又寄身于这个小小的自闲山庄?此事,怕是有诈……
陵越一边屏息应对,一边激它现身:“没想到上古鼓兽,竟也沦落到以化人形貌惑人心智为生,事后又躲躲藏藏的地步。”
此言恰好刺中鼓兽痛处。它当年威风八面,后来却被黄帝打散原身,只剩一缕残魂苟存于世。为保存妖力不散,只得与地缚灵为伍,借瘴气滋养。两百年前来到自闲山庄,常于幻境之中吸人魂魄。
“哼,无知小儿,方才还不是对本座上下其手?我看你施法,分明是修道之人,嘿嘿,没想到内心却是如此龌龊,竟然肖想与男子颠鸾倒凤,欢会夜合……”
“住口,分明是你以妖气蛊惑,以幻境相欺……”不知不觉中,陵越竟被此妖物激发了怒气,他心知不妙,更是凝聚心神,试图于气息流动之中,寻找出那妖物所在。
那鼓兽继续于半空中发出“桀桀”怪笑,嘲弄道:“蛊惑你的自然不是本座,你既知本座之名,岂不知本座素来没有盅惑人心之举?只是你踏入地灵地界,地灵会汲取人内心的恐惧与渴望,产生心魔,营造幻象。你所见所闻,不过是你心中欲望。你若没有对那欧阳少恭产生欲望,地灵又怎么能化出这等幻境?”
陵越心中一震,怒声呵斥:“妖物,休要再胡言乱语……”陵越以气御剑,剑光在屋内横扫,他不信,找不到妖物隐身所在。
可妖物的声音却依旧不徐不疾:“嘿嘿,陵少侠,或者是陵道长,你可是恼羞成怒?你说是本座盅惑,可本座又怎么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本座可没有龙阳之好,不过是你们已经抱在一处时才进入幻境,哎呀呀,真是人间何处问多情……”
就在“情”字落下时,霄河剑突然铮然鸣响,朝西南角直刺而去。陵越却气息一窒,在那剑身擦过鼓兽隐形之处时力度渐消,滚旋而过。虽如此,鼓兽却不得不被逼得现形。
鼓兽心道好险,幸亏一直拿言语刺激,否则若是被此人全力对付,怕是脱身不得。
它如今只是一缕残魂,法力早已非比寻常。它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一旦进了陵越幻境之中,被束缚住的,可不仅仅是陵越之人。除非,幻境之主被它吞噬……
可恨,今日碰上的,竟是这样的高手。
鼓兽甫一现身,陵越便立即握剑而上,其动作之迅,反应之捷,端的不作第二人想,不愧为天墉城大弟子身份。
鼓兽已被陵越双掌击中,这时又被陵越以凌厉攻势相逼,不免有些应对不及。它眼珠一转,突然又有了主意,一个化形散去,再度出现时,又是欧阳少恭的模样。
此时的欧阳少恭,一身白衣,爽朗清举,他眼眸清灵,一脸无辜地望向陵越,不解道:“陵越,你要杀我?”
陵越欲再逼近,却被那眼眸中的哀恸之色生生阻住了脚步。
“欧阳少恭”愈发茫然:“陵越,你真要杀我?”
“我……”明知这人不是真正的欧阳少恭,可看到这张与欧阳少恭一模一样的脸作泫然欲泣状,陵越还是禁不住心头一软,霎时好不容易凝聚的精力又难免一散,地灵瘴气便趁机再度侵入。
陵越只觉得眼前一花,脑中似乎又开始混沌,恰在此时,眼前的“欧阳少恭”突然欺身而上,未待他有所反应,脸上便被喷了一口烟雾,一时间一股甜香迎面袭来,直钻入鼻腔之内。
陵越疾退数步,待再提气,却发现胸腹中似空空如也。陵越大惊失色,接着一道凌厉黑气直直向他袭来,他侧身闪避,虽躲过了大部分攻势,肩膀仍被袭中,整个人摔落在地。
只见幻化成“欧阳少恭”的鼓兽邪笑着走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它道:“啧啧,这般没用,亏本座还高看了你!你打本座一掌,现如今本座还给你……”
陵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它越走越近。
鼓兽俯下身,伸出手来捏住陵越下巴,调笑道:“真是生了付好皮相,让本座也忍不住起了龙阳之念,不如先让本座与你欢好一番,再慢慢吞你入腹……”
被这般调弄,陵越压抑怒气,双唇紧抿,不自觉地别过头去。但是身处险境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悄悄催动法诀,自行恢复灵力。
正当鼓兽想要亲上陵越脸颊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渐传渐近:“陵越……你在哪里……”
是红玉!
陵越心念一动,借残余灵力催动了霄河,剑光闪动直扑鼓兽,鼓兽连忙闪避,趁此间隙陵越强撑着站了起来,持剑对峙。
整个房间突然摇摇欲坠,有强大灵力似乎在外面突围而入!
鼓兽脸色一变,心道不好。幻境已经开始消失了……
它深知不能再纠缠此地,趁幻境完全破灭之前,它得寻隙脱逃。
烟雾飘出,虚空吞灭一切。在天崩地裂般的扭曲之中,陵越脑内一阵巨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度睁开双目,眼前瘴雾已消,一片清明。他发现自己侧躺在一棵大树之下,而红玉正蹲在他身前,脸上难掩忧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停更了许久,主要是太忙了。但凡有空我都会更的,么么
☆、色·戒(三)
第46章
红玉找到陵越的时候,发现他正直直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而他正被周身黑瘴之气团团包围,置于其中苦苦挣扎,表情十分压抑扭曲。
红玉不由大惊。
刚才她的遭遇跟陵越差不多,也是一下子就陷入到独自一人的境地之中。她发现,此处已被地缚灵占据。她是剑灵,所受的影响甚微,以剑气扫荡雾气后,不过片刻已走出地灵迷瘴,然而,前面突然出现的一只怪妖却让她脱身不能,打斗间,她被牵引着越走越远,直至踏入另一重地界……
待她发现不妥,陵越已被黑瘴之气包围。
她急忙运气相助,不多时瘴气消退。这间中似有妖物气息流窜而出,红玉顾及陵越情况,不敢分神追查。
却说陵越力竭,昏迷在地。红玉查探陵越身体状态,见陵越气息紊乱,经脉沉窒,有走火入魔之象,顿时疑惑丛生:地灵虽为天地怨气所化,但本身力量不强,不过是利用幻境,诱发人本身欲望杂念而惑人心智,此物对上道心坚定之人,作用有限。陵越修练多年,理应懂得澄心静彻的道理,而他向来也是沉稳之人,为何能中此迷瘴几近崩溃?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故而,当陵越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红玉一张忧色重重的脸。
面对红玉的疑问,陵越心知万不能让她得知幻境中真实一幕,只是避重就轻道,他回忆起儿时失去弟弟的一幕,一时怒火攻心,沾染了地灵怨气。
红玉疑道:“你体内气息十分不寻常,只是沾染怨气不至于会如此……”
陵越告知鼓兽一事,只是隐去了自己与欧阳少恭那一节,只道在自己迷乱心智之时,被此兽攻击,导致修为受损。
红玉疑惑暂消,她也告诉陵越,自己方才不慎被一妖物引诱,踏入了另一重地界:“那里竟聚集了不下百余种妖物,看来都是借此地阴煞之气来修练。我没能走得太近,不过以天眼窥之,那边的尽头处似有一幢大宅院,而那处也正是妖气最鼎盛也集中的所在,想必玉横就在那里面。”
陵越表情凝重,道:“看来阴煞穴地果然非同小可,又有地缚灵,又有上古妖物,那大院之中会出现什么,更是难以想象,看来雷严说得不错,这里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地方。”
红玉点头:“的确,只凭你我二人绝计闯不过去,雷严倒是说了一回真话,看来跟他联手也不失为上策。”
二人匆匆说了会话,因陵越受伤,他们也不敢在这此多作耽搁,于是仓促离去。
回青玉坛后,陵越谢绝了百里屠苏和红玉欲要帮他疗治的建议,只道受伤不重,自行调息一夜即可。
为让陵越不被外物干扰,红玉特意吩咐众人,尤其是方兰生和襄铃,让他们这一天里均乖乖留在自己房中,勿要随意走动,更不能发出声响,扰了陵越静养。
陵越于房中打座调息,他抱元守一、吐纳清气,以天墉心法运行周身,压制怨煞凶气。
以心法疗伤,第一要诀便是凝心静气,然而陵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一闭上眼睛,出现在脑海的,就是幻境里的那一幕幕景象。
欧阳少恭痴狂的、迷乱的脸,光滑的、汗水涔涔的身体,火热而缠绵的吻,像是一条惑乱的蛇,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在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深海底下,已是暗流激涌。
疾风骤雨晚来急,最难将息。
为什么?
他不由得问自己。分明已经从幻境中走出,为什么还会这样念念难舍?明明就是那鼓兽作弄、瘴气迷惑,才会令他有这么荒唐的幻境,为什么,他事后会这样的心绪不宁?
难道,真的如鼓兽所言,这其实是他的心中欲望所化,尘根深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不会,怎么会?!
“净符通法界,千里闻遥开,十方清净来,四方洗净,中央洗净,天天清净地地灵,天无昏秽,地无昏秽,凶神恶煞尽退除……”
清静咒,清净本心,咒法除秽,收摄阴魅。
多年清修苦学,不是让他败在欲望之上。
一字一句,一顿一挫,明明白白,咒语缚心。
可在这里富有韵律的咒语声中,却出现了别样的声响。先是极轻的声音于空中出现,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显,似乎有水流潺潺,水声浮荡,又似有人声语曼,轻柔慢挑。细听时,那水声语声悉数作了吟哦阵阵。
私语喁喁,低吟浅喘,全是魔障胸中生,如同密密而生的苔藓,覆盖在大道之上。
陵越犹自不甘,再以道心再抗,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诡异的甜香再度从鼻腔中溢出,他已浑然不知。
方才,鼓兽喷一口气息在陵越脸上,那是一种凝汇其它妖术的迷香。它虽属音兽一类,可也不是没有别的道行,情动时,擅以气息惑人,鼓亦同“盅”。不过,上古神兽发情期间隔极长,动情不易,它这回难得看中陵越,喷了多年积蓄的情息上去,本想在幻境之中品味一番,可却被红玉救走了陵越。
陵越只知自己是中了瘴气,又加之幻境中发现自己对欧阳少恭的欲念如此强烈,早已心乱如麻,哪知还有鼓兽的情息作祟,只是以为自己□□焚心到了这般田地,一心想压抑,却越是发现身体燥热,情动如火。
他越是怕什么,脑子里越是出现什么景象。
他想起,自己在幻境之中,竟看到欧阳少恭对他呼救,更看到,欧阳少恭不着丝缕地诱惑于他。
他想起,欧阳少恭于幻境之中,告诉他早已对他有情,跟屠苏只是逢场作戏。
这些荒诞不经的言语,字字句句,在他的脑内乍隐乍现,轰鸣作响。
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竟是藏着这样不堪的幻想?
似一道惊雷轰下,他突然睁开双眼,急喘不定。
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