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跟他这种无家无累的人不一样，他的身后有庞大的连云集团，还有显赫的戚氏家族。八年前戚少商当上了连云集团的总裁以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每一分钟甚至于每一秒都是精心计算好的，对他这种人来说，真正是“时间就等于金钱”。但是即使如此，戚少商也总能抽出时间来到这个农场，这个属于他和顾惜朝的庄园。虽然聚少离多不是顾惜朝喜欢的生活，但是他仍愿意等，等那一天戚少商放下一切真正跟他在一起。
“喵”黑猫用爪子拍拍顾惜朝的脚，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顾惜朝看着那双凝视自己的猫眼，说道：“我们吃早餐吧！”
“喵呜”
顾惜朝不知道猫除了喜欢吃鱼还喜欢什么。他继续拿昨天的沙丁鱼在黑猫面前示意它吃，但是很明显又被拒绝了。冰箱的确还有他储存的鱼肉，但是大早上的他不想费这个神去做鱼，而当他把生鱼肉解冻后放在黑猫面前的时候，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黑猫的嫌恶之情。如果猫也有表情也会说话的话，估计会跟他强烈抗议了。
不过这只猫除了想表达什么的时候叫几声外，倒是也不太出声，只是喜欢用很“深遂”的眼神凝视他，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顾惜朝不知道能否用这个词来表达这只猫的眼神，他没有太多跟猫接触的经验，但是在书上或电视上看到的常识告诉他，这只猫显然非常地不一样。
顾惜朝决定不去侍候它了，还是自己的肚子要紧。等他做好早餐上桌的时候，发现那只黑猫坐在桌子一侧，好像在等他布菜上饭。顾惜朝念头一闪，把一份煎蛋和一份面包放在它面前。那猫高兴地“喵”了一声，然后，居然一口鸡蛋一口面包地开动了。
你以前的主人都是这么养你的吗？顾惜朝看着它。
顾惜朝和黑猫一起吃饭。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其它“人”一起吃饭了，除了戚少商。他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近，自小性格孤僻，跟他亲近的人一直都没有几个。他也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很多应酬和聚会也是能推就推。以前在上学或上班的时候，他便显得有些孤落，现在离群索居后更是如此。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平时去镇上的机会也不多。一年中会有一段时间离开农场去各地转转，但也是一个人的旅行。
吃完了早饭，顾惜朝收拾了一下便在去书房里看会书。黑猫紧紧地跟随着他。
看书的时候，黑猫跳上他的膝盖，然后就找到了落脚处似的，再也不肯挪动半步了。
他时不时摸摸黑猫的身上温顺的毛，后者也伸出爪子拍拍他。明明是昨天夜里才莫名跑过来的一只陌生的猫，却和谐到好像养了很多年一样。
午饭的时候，顾惜朝特地做了一道杜鹃醉鱼，他好久都没有做过了。那黑猫刚闻到气味就兴奋得叫个不停，等到上桌后简直是狼吞虎咽。
果然还是猫啊！
顾惜朝不免自满，看来自己的厨艺还是能让一只看似不喜欢鱼的猫咪恢复本性的。
杜鹃醉鱼是戚少商最喜欢的一道菜。上大学的时候，戚少商常常缠着他让他做这道菜，他轻易是不肯出手的，因为他觉得，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容易去珍惜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得不到，才会特别让人想念，让人回味。每次戚少商吃到的时候都很高兴，也狼吞虎咽得跟这只黑猫一模一样。
看着吃得一脸惬意的黑猫，顾惜朝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顾惜朝翻开了日记本。顾惜朝有记日记的习惯，戚少商并不知道，哪怕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几年。他一直觉得，再相爱也好，每个人也应该拥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有很多东西，他并不是怕戚少商知道，只是不愿意。
“3月28日，天气 暴雨……”
黑猫趴在写字台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八年之约已满。”
☆、第 3 章
他每天都会记日记，但是每次都只是廖廖数语。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长篇大论的人，跟人交谈时是如此，写东西也是如此，包括处理事情也是干净利落。唯一例外就是跟戚少商了，时常废话连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看着日记上的“八年”两字，他不禁又失了神。
八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多到他现在都不愿意去回想。其实说到底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是男人，戚少商也是男人，而他们相爱。
即使是在一般家庭，男人爱男人这种事也会掀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戚少商出身在门第森严的大家庭。顾惜朝无所谓，没有背景，孑然一身，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但身为长子，又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戚少商身上有太多的责任要背负。当初他与顾惜朝走在一起，跨过自己内心障碍那一关，就不知费了多少波折、下了多少决心。他们在一起，要经受的考验太多，换了其它人，可能很早就放弃了。毕竟，这段感情能走到最后，能开花结果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但是顾惜朝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也许从他的出生就注定他一生执拗。他是一个私生子，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医生说不行了，孩子无法生下来，他母亲硬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他，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跟着贫困的外公外婆，他的学费也成为问题。他很小就出去打工，凭着优异的成绩硬是一路拼到了最好的大学。他很明白自己比别人少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个温暖的家，比如足够多的金钱，比如身份与地位，但他从不认为那就意味着那能够影响到他的将来。当他爱上戚少商的时候，他也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坚持去取。更重要的是，戚少商承诺过会和他一直走下去。戚少商这人最守信用，从不轻易许诺，他相信他！
所以那时候来到各方面的压力让他放弃的时候，他并没有退缩。只是后来，他遭遇了很多次“意外”，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却让戚少商胆战心惊；再后来，戚少商的父亲病重，巨大的压力让戚少商在短短几日之间变得无比憔悴。虽然戚少商什么都没有说，但顾惜朝毅然辞去了公司的职务，买下了自己理想中的这个远离人烟的庄园农场。
那时候戚少商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惜朝，你等我等到四十岁，我会安排好一切和你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来找你。
他回答说，好。
那一年，他们都是三十二岁；今年，顾惜朝已是四十岁，戚少商也是。
顾惜朝合上了日记本。
晚上洗澡的时候，黑猫守在浴室半步不离，眼神灼热，动也不动地盯着顾惜朝。
当顾惜朝把全身衣物都脱下的时候，那黑猫“谄媚”地长叫了一声，那叫声甜腻到不用这个词都不行。
“你要不要一起洗？”顾惜朝抓住它。
“喵呜”这是同意的意思吧。
顾惜朝跟黑猫在浴缸里泡澡。他原本不知道猫也会游泳，但是看黑猫在水中上下扑腾得欢乐，看样子也是一名游泳健将。那黑猫一边玩水一边还过来骚扰他，不时在用爪子在他□□的身体上按来按去，弄得他有点痒。他猛地拎住黑猫的后劲将这扔了出去，那猫反应也快，两三下又跳了进来，然后又恬不知耻地腻到他身上。
少商一定会喜欢这有趣的猫，他想。
第三天仍然是暴风雨天气。
顾惜朝在躺椅上看书的时候，黑猫在房里窜来窜去，结果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只听得“呯”地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黑猫自知犯了错，撒娇似的叫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跳到书柜顶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顾惜朝惩罚它。
掉下来的是一本很大的相册。顾惜朝俯身拾起，这是一本很早就装满的相册，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他翻开相册。果然是太久之前的东西，里面的照片都是大学时期的产物，有风景，也有人物，有出自戚少商之手，也有出自他自己之手。
他和戚少商相识在学校的摄影社。很早之前他就对摄影有着莫名的向往，刚加入摄影社的时候，他连相机都没有，对当时的他来说，相机算是一项奢侈品，那时为了筹足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
戚少商是那时社团的社长。虽然和顾惜朝同级，但他摄影的历史却不短，技术和水平都是社团里首屈一指的。戚少商不光是玩的时间长而已，在摄影方面，也表现出难得的天赋，中学时代就获过数次全国大奖，这样的经历让他在这小小的学生社团里，无异于神一般的存在了。虽然戚少商不是喜欢张扬的人，但是出色的相貌，优越的家庭背景，加上高超的摄影技术，让他无意中就拥有了一大批的拥趸者，总是随时随地成为众人的焦点。
顾惜朝本不是个好跟风的人，也没有攀附别人的兴趣，在戚少商这个社长面前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崇拜，显得十分平淡。不过他的这个平淡，在戚少商的眼里，就显得十分“冷淡”了。后来，戚少商还不无委屈地对他说：惜朝，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你对我意见，老是对我这么疏离又冷漠……顾惜朝一哂道：你是万人瞩目的社长，还会兴趣注意到我这个小啰啰对你的态度？那时，戚少商看着他说：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也许你忘了，那时我们社团招新，你站在那里看宣传照，我当时就下决心把这个一表人材的帅哥游说进来……
顾惜朝翻到了那张照片，也就是戚少商用来招新时当宣传照的照片。那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荒漠，漫天的黄沙连到了天边，一棵孤零的胡杨木斜立着，说不尽的苍凉，却又带着一股奇怪的熟悉感。后来戚少商告诉他，那是他在银川拍的，来到那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仿佛上辈子就在那里了一般。他们那时候约好，总有一天要把这些地方统统都走上一遍。
顾惜朝没有告诉他，正是那张照片，让他下了决心要好好学摄影。之前虽然有过那个念头，但仅是一种打算而已，他原本想等自己工作了，经济宽裕了以后才发展自己的爱好，但是看了戚少商的照片以后，却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很想早点拿起相机，把自己想要的画面、想要的瞬间留下来。
戚少商说顾惜朝对自己冷漠，其实并不尽然。在私下里，顾惜朝经常去看戚少商的作品，揣摩他的技巧，领会每一幅相片的意境，所以早在他们相熟之前，顾惜朝就已经非常了解戚少商。
☆、第 4 章
相册还存着零星几张顾惜朝的习作。技巧稚嫩，缺点突出，一看就是新手之作。顾惜朝曾想统统扔掉，结果又被戚少商偷偷捡了回来。他说，相片就是一种记忆和证明，好的、差的都是过去的影子，所以每一张都有自己的价值。
当顾惜朝在翻相册的时候，黑猫不知何时偷偷地来到他的身边，整个身子趴在了顾惜朝的肩膀上，那软软的毛蹭着他的脖颈。
他用手轻轻抚过一张明显是撕碎后又粘好的照片。
由于没有基础，顾惜朝一开始费了不少力气在钻研技术上。天生的聪慧加上勤奋，进步得很快。那是第一次向社团交作业时，他拿出的最满意的一幅，也当真得到了不少人的称赞。结果戚少商看了很久，却挑出了一堆毛病。别说是一向心高气傲的顾惜朝，就是一般人，满怀期待结果被当头浇一盆冷水也是相当受不了。所以那时候顾惜朝差点直接拿了照片就走人。那时候气得不行，还说了几句类似：我这些东西怎么入得了你的眼里之类的云云。结果戚少商反而又笑着哄他，说什么你的天份很高，作为新手你的技术很不错之类的，正是因为太优秀，所以才更要指出缺点，才有进步空间什么的，最后才跟他说：放心，我会教你的！
现在想起来，那双满含笑意的大眼睛灼灼地盯着他，怎么看怎么有预谋。
当时虽然生气，可是细想之下，实在觉得戚少商说的话有理。所以待人群散去后，他悄悄地把照片撕碎扔在了一旁的废纸堆，但是却不想被戚少商捡了去，然后一一粘好。
戚少商是个好老师，顾惜朝却不算个好学生。经常跟戚少商争论就不用说了，时常不按照他的指点走，不过剑走偏锋倒也时常有新奇的视角与独特的作品。
因为摄影，原本是平行线的两个人逐渐相熟、相知，两人交流的范围也不仅限于摄影一项，一直独来独往的顾惜朝身边，开始有了另一个人存在。
在相处中他们都意识到，原来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思想上竟有那么多的同通点。往往不必多说什么，就能感知到对方的想法。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恐怕就是“知音”吧！
想起那些青葱岁月里的美好往事，顾惜朝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手中的相册又翻开一页。
左上角是一张集体照，一张张青春朝气的脸在桃花林里留下了年轻的身影。那是某年的三月底，学校后面的孔山有一片桃花林，正值桃花盛开，于是在社长戚少商的带领下，全体社员外出踏青顺带采风，这照片就是那时留下的。
下面一张，是戚少商身着白衣，斜斜地倚靠在桃树上，正好回过头来冲着镜头粲然一笑——那时候原本想偷拍他的背影，却不料被他发现，那回眸一笑的脸宛若天然地留存了下来。戚少商五官精致如刀刻，有一对可爱的酒窝，皮肤又偏白皙，在桃花的映衬下更是光彩逼人，让当时的顾惜朝失神了许久。以至于当时顾惜朝忍不住对他说：你现在可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啊！对了，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桃花□□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结果让戚少商一笑道：顾公子，你这算是在调戏我吗？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另一面，却只有一张照片，画面上没有人，也没有风景，却是紧紧交握的两只手。
这张照片，代表了一个承诺，和一个约定。
那时，他们俩人听说山上另一面的桃花开得更加繁盛，就脱离了大部队朝那处走去。果然被他们找到了一片更美丽的景致。后来，拍照拍得疲倦了，就并排躺在地上，聊起了各自的理想。
戚少商对他谈了很多，自己的家族，自己从小就被寄托的期望，自己将来被安排好的路，最后跟他说：其实我这一辈子，最希望做一个摄影师，没有那些责任，不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背起相机，游遍名山大川，把我眼睛看到一切风景都呈现在图像上，永远留下来。
顾惜朝也谈到了自己的理想，那是他从来未曾向人展露过的想法，他说：我最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园，那里有一个农场，种满了稻谷；附近没有多少人家，后面有一座山，有几条猎犬，还有几匹马。如果觉得闷了，就出去外面转转……
那时，戚少商侧着身子望着他：那里有没有戚少商？
顾惜朝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回答，一个字都不会忘。
有的，他说，那里有戚少商，没有那些责任，可以自由自在背起相相、游遍名山大川的戚少商。
所以他们就有了一个约定，约定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庄园，总有一天会自由自在。
现在，约定早已实现了一半，而另一半，不知道承诺的那个人会不会守约而来？
看着这些照片，顾惜朝忽然喃喃自语道：“又是三月了，孔山的桃花想必开了吧？”
“喵呜……”黑猫凑近顾惜朝的耳边低低叫了一声，仿若情人的低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