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后面的马车里,换洗的衣服还有纸笔都带上了,若是不够使,等到了再跟二弟借好了。”
龙衍仍不放心,放出神识,飞快朝后方的马车扫了一遍,见除了儿子说的衣裳纸笔外,还有满满一箱的书,绝大多数是儒家典籍。
他伸手摸了摸龙宿的头,身怀这样高的天赋,依然勤奋不辍,嗯,这一点很像他!
因儿子先斩后奏而生出小小的不满顷刻间散了干净。
“等到了梵净山,爹带你去神渊佛镜那边走走,好好品尝一下天佛尊引以为傲的素斋。”
车夫扬鞭一甩,四匹白马齐头并进,蹄下云彩缭绕,马车跃上云霄,驶向了远方天际。
不消片刻,马车已经来到梵净山地界,龙衍吩咐车夫将马车落下云端,以示对此地主人的敬意。
马车沿着笔直山道辘辘前行,行到半路,迎面遇上学海无涯的太学主。龙衍与他是故交,这便命人将车赶到一旁,领着龙宿下来,与太学主见礼。
两人许久未见,难免多聊了几句。儒门一向最重礼数,但此时的龙宿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站在一旁听了一阵,觉得大人间的话题实在很无趣,于是悄悄后退半步,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笔直山道探入天际,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两旁菩提树高大婆娑,此外还有几株木绣球,树高不过丈余,枝叶青碧,满数白色团花开得热闹,是难得的凡间景色。
龙衍与太学主之间的谈话仍在继续,龙宿百无聊赖对着这一丛花树发呆,恰在此时,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僧衣,年岁与他相仿的孩童,雪发垂肩,圆圆的脸,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头装得很满,最上方用一层树叶盖着,因此瞧不出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沿着山道一步一步朝龙宿走来,很快便察觉到龙宿的灼灼目光,抬起眼睛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等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对方的跟前,连忙从篮子里抓了把樱桃,塞到龙宿手里,提着篮子转身就走。
“汝……”
闻声他回过头,却撞见对方的笑脸。只一眼,经卷上讲的色相万千,倏然有些明了,他不由红了脸,不知为何,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辞别太学主后,龙衍一回身便看到儿子怀里多了一捧樱桃,瞧着似乎是梵净山南独有的品种。
“哪来的樱桃?”龙衍顺着龙宿的目光望去,山道笔直入云,小小的白色身影渐渐远去,“那个孩子送你的?”
“嗯!”龙宿点头。
“喜欢的话,回头爹买给你!”
龙宿猛地抬头看着父亲,既惊又喜:“可以吗?”
“当然。”龙衍瞬间父爱大涨,虽然这个品种的樱桃移栽难以成活,大不了他把那块地都买下来就是了。
“谢谢爹!”
得知父亲兄长来到,善法天子满心欢喜,只是师父向来严厉,当着他的面,他不好像在家里一样拽着父兄的衣袖胡闹,只得乖乖站在龙宿身旁,悄悄将手伸到背后,在彼此的手心里写字。
这种小动作哪能瞒得过在场两位长辈的耳目,即导师干咳一声,干脆大手一挥,让他领着龙宿四处走走。
善法天子连忙应是,同龙宿手拉手退了出去,刚踏出即导师的禅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双双加快脚步,笑着跑远了。
善法天子带着龙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大哥,我带你去我的房间,今晚你跟我一起住吗?”
“好啊!”龙宿笑着答道,忽然看到前方一抹白色身影,连忙放开弟弟的手追了过去,“汝且站一站!汝……”
同样的白衣白发,年岁也相差无几,却不是他先前见到的那个孩子,龙宿第一次品尝到了失望的滋味。
一步莲华先是一愣,等看清对方的容貌以及那双与善法天子极其相似的金色眼睛时,这才想起僧侣们说过善法的父兄今日到访,心下了然,合十道:“龙公子。”
龙宿也敛起眼中的异样神色,回礼道:“方才是吾认错了人,失礼了。”
“无妨。”
“大哥?”善法天子追过来,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一步莲华有事在身,因此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告辞了。
善法天子奇怪地盯着龙宿看,虽是聚少离多,但他自认对兄长还是很了解的,虽有率性的一面,但自幼深受家学熏陶,一举一动皆是刻进骨子里的优雅从容。
而像方才那样莽撞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他一向心直口快,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大哥刚才是在找人?”
龙宿坦然承认道:“是啊!远远看着以为是他,走近了才知道不是。”
“他是谁?”
龙宿便把事情讲了一遍。
善法天子眨着眼睛思来想去:“按大哥讲的……听起来好像是神渊佛镜的佛剑?”
龙宿瞬间眼睛一亮,于是用过午膳之后,便缠着龙衍兑现承诺,带他去神渊佛镜看看。
往日也不见他对素斋有多喜好,龙衍想了想,隐约猜到了缘故,又道自上次法藏论道一别,他和天佛尊也是多年不见,便欣然应承下来。
父子俩来到神渊佛镜时,天佛尊正在烹茶,见他们到了,连忙将他们请进禅房。
“龙宿拜见佛尊。”龙宿端出了儒门的良好礼数,心里却惦记另外一件事。
“龙宿不必多礼。”天佛尊笑着示意他坐下,将一盘洗净的樱桃推到他的面前。
龙宿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龙衍。
龙衍知道儿子心里惦记着什么,有心磨磨他的性子,于是故意带跑话题,就是不提佛剑的事。
龙宿渐渐有些急了,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临到门前,听到禅房里有客人在,门外之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迟疑。
天佛尊唤道:“佛剑进来。”
禅房的门被拉开了,佛剑捧着一大枝木绣球进来,花枝几乎等同他的半人高,七八朵白色团花疏密有致,白得像雪一般,衬得他的小脸愈发圆润可爱。
“师尊。”佛剑上前施礼。
“这是我的小徒弟佛剑,前几年刚收的,龙衍你还没见过吧?”天佛尊呵呵笑道,目光落在佛剑手中的花枝,“今天怎么不摘荷花了?嗯,木绣球瞧着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半架空的团子文。
文中的梵净山可以看做是神渊佛镜+万圣岩+很多很多佛门圣地。
☆、少年时(二)
“徒儿过来,”天佛尊开口道,“这位是儒门的龙衍先生,你便唤他龙先生就是了,旁边的是他家公子龙宿。”
佛剑忙上前拜见,天佛尊见他的手里还捧着偌大一枝木绣球,这一路走回来,也不知道是否累坏了,便示意让他先去处理好。
佛剑颔首,捧着花枝走到北墙底下,将木绣球插在墙边案几的一个土定瓶里。
“这是在山门前摘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优雅儒音自孩童的口中发出,反倒显出了几分软糯可爱。
佛剑回头,见龙宿就站在他的身后,笑意温和,眸中一片琥珀流光。佛剑早已认出了他,不过他一向不爱多话,因此只低声“嗯”了一声。
面对他的冷淡,龙宿非但不以为恼,脸上笑意反而更甚几分,颊边酒窝深陷:“佛剑,汝的脸好红!”
佛剑一怔,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有些发热,他想了想,开口解释道:“大概是我方才走太快了。”
“那吾帮汝扇扇!”龙宿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镶有不少宝石的华美团扇,笑盈盈帮他扇了几下。
他的动作并不大,扇底轻风柔和,拂起佛剑颊边的几缕发丝,和着木绣球如丝如缕的香气,佛剑只觉这一瞬有奇异的感觉在心口/爆发,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是何缘故,脸上绯色不见消退,反倒又红了几分。
龙宿抿着嘴,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观察佛剑的反应,见他的脸色红了又红,灿若云霞,只当他是害羞了,心中既是得意又是窃喜。然而一瞬之后,佛剑眼中已是一片澄明。
“龙宿,多谢。”佛剑诚挚道。
这一回怔住的人轮到了龙宿,他稍顿了顿,这才笑着答道:“汝吾之间,何必这般客气?”这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无比熟稔的朋友一般。
说话同时,手中动作又快了些,佛剑细密的发丝一次次被风吹起,自莹白花瓣上擦过,沾染上清浅的花香。
龙宿歪着头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片和暖,突然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动作。
“龙宿,我的意思是,可以了,不必再扇下去。”佛剑也看着他,静如潭水的眼眸中清楚倒映着他的身影。
天佛尊执白子的手在半空一顿,棋子竟鬼使神差地落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
“好友,汝分神了!”龙衍笑着提醒道,手中黑子趁机落下,原本是平分秋色的局面陡然变成了一边倒。
眼见局势无可挽回,天佛尊爽快认输,收了棋子重来一局,动作间不忘分神留意不远处的两个小辈。
他座下的弟子不少,佛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入门时犹在襁褓之中,尚不知事,而排在他前头的师兄们均已得道,有的甚至连徒孙都有了。
神渊佛镜中,佛剑年纪虽小,辈分却奇高。加上天佛尊早些年清净惯了,收下佛剑之后,身边也不习惯有第三人侍奉在侧。
这前前后后种种缘故加在一起,佛剑在师门里自然是找不到玩伴的。
佛剑天生性情沉稳,随着年岁增长,这一点愈发明显。但课业之余,天佛尊依然能从佛剑的眉宇间找到几许寥落之色。
看到这样的他,谁也无法忍心将他仅存的一点孩子天性抹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