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多时候,瞳能够对“材料”遭受的折磨身同感受。
疼痛也知晓。瘙痒也知晓。恐惧也知晓。烦躁也知晓。
而此刻,牵线蛊会为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刺激,瞳也知晓。
这就是“支配”,或称“控制”所须承受的必然后果。
瞳觉得理所当然。用蛊虫控制生灵的身体,与沈夜用各种谋划控制烈山部人的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说,在本质上,这两者相通。
沈夜也承担了“支配”的后果,一族的生灭荣辱皆由他一人背负,其煎熬首要在其心。
而瞳不过是首要以其躯背负。
5、
但最后,瞳得到的结论却是:□□只是发泄。
他仅是用程廷钧证明了,在继惧、怒与杀意之后,他还能控制人的□□。他相信如果他愿意深入下去,还能控制生灵的喜与乐,终归却在□□过后,觉察到了无力。
没什么特别的满足感,也没有不满足的感觉。瞳只觉得空虚。
虽说,恐惧能够控制、愤怒能够控制、杀意与战意能够控制,就连身体的欲望也可以控制……瞳却仍不知道,“作伴”在剥除□□后,所剩下的是什么。
但一想到许多人仍在剥除□□之后,仍需要与他人“作伴”的状态,瞳便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种高等和难以理解的情绪。
控制之后,又剩下了什么?
瞳不禁又去思索。
沈夜的控制很明确,无论对于族人还是对于他所需要的人。答案是一族的延续,以及个体的“作伴”。但瞳发现他只能为他的控制给出一个极为含混模糊的答案——
兴趣。
“兴趣”的源头从何而生,追溯起来,又是细思恐极。
“……”
瞳思索着,不住以偃甲所制的手指敲击轮椅边缘。
他察觉到,他的“兴趣”已经延续了一百余年,可算颇有成果,却也可视为毫无成果。
他知道怎样控制他人的身体反应与□□绪,却仍未能触及秘密的本源。
那么……不妨换个方向……
瞳即刻便下了决定。恍惚间,流月城第十二名活傀儡的概念自他脑海中浮现。
☆、十、生之事 其之末(已修)
瞳在这一生中,一直觉得他还算了解他自己。因为,他在观察“旁人”的过程中,也能从“旁人”的眼中看到他自己的形貌。
一百余年间,瞳将他的“兴趣”发挥到极致。他毫不怀疑,若有充足的时间,他便能上窥天道,获悉生命起源的秘密。但也因很了解自己,他也知道,他的性情也使他短期内难以再有突破。
于是瞳果断地转换了方向。
那些有关于“兴趣”的研究,于深度上便到此为止。但在最后,须得再创造一件东西,作为他这些年来“兴趣”的总结。
所以,他要造一个让他“满意”的活傀儡。
1、
“满意”这个理念虽是有些模糊,瞳的态度却很慎重。
开始制作十二之前,他特地回了一趟流月城,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沈夜:他会去做这样一件事。
沈夜对活傀儡的话题向来不感兴趣,却不能无视瞳的态度,于是他问:“为何会想制作第十二具活傀儡?”
瞳回答:“属下以为,已活了这许久,总得留下一件纪念之物。便如日后烈山部只要有一日尚存,赞也罢、骂也罢,族人总会想起尊上。”
沈夜想了片刻,轻声叹息道:“你终归还是想活下去。”
瞳点了点头。到了这一步,则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想活下去。
即便拖着病痛的残体也想研究生与死的极限;即便了解到情感的虚空也未生出半分自我放弃的念头。
此刻,瞳又想去观察,生命能以何等的姿态去延续。
原来,竟是如此的……
如此的……
瞳迅速地敲动手指。指间的金铁碰击着轮椅边缘,发出清脆声响。宛如乐曲一般,衬着瞳的心境,居然有了几分轻快喜悦的意味。
如此的……
想要活下去。
答案一直就在心里,瞳却花了许多年来确认。于他这种人而言,获得答案的那一刻,便是无上的喜悦。
于是瞳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回答:“是的,尊上。”
瞳这一副面貌太少见,以致沈夜侧目半晌,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来。
他闭上眼,叹息道:“你啊。”
末了,沈夜又问了一句,瞳对十二的期待是什么。他口中所谓的“满意”又是意指为何。
“那即是说……”
瞳张口想答:那是在他满足生存欲后,所追求的一切高等情感的统称。往事却如吉光片羽,忽然浮现。
若是随着记忆一幕一幕地回想,便宛如再度走过一次漫长的历程。
瞳忽觉觉得他抓住了一件重要之事,手指不住敲击着,那音色从轻快喜悦的小曲渐渐化为狂岚。
“或许说来话长,不知尊上有无兴趣细听……”
沈夜见瞳竟是一副想说故事的架势,微微一笑:“难得七杀祭司大人有此雅兴,本座自然洗耳恭听。”
瞳便细细地略着脑中那些蛛丝马迹。竟也真如下界人所欢喜的戏剧一般,一个“故事”本由许多件事情,许多个片段所构成。事件发生之际,人们往往看不出端倪,须得经由故事推移,方能从其间寻出主线。
瞳想他的事也如故事。那些过往,在当时只道是合情理或不合情理的一个片头,却在日后追溯之际,才会被察觉。
当真是前日之因为今日之果。
2、
这个故事便于此刻浮出水面,呈现出其全貌。
继而,又自瞳的唇间迸生。
3、
身处故事中的瞳,讲述着他所发现的故事。
七十年前,瞳在阴寒森冷的古刹中听闻女祭司离珠言及:大荒西岛有奇异风俗。年长者将年轻人置于羽翼之下,彼此之间亦师亦友,亦为爱侣。
他最初听闻,只觉得荒谬,不合族内情势。却又在一瞬之间,忽然想到:那师与徒之间秩序颠覆的情形,有些像曾经的沈夜与谢衣。
瞳便开始去回想,曾经的沈夜与谢衣究竟如何。
在那漫长、寻根究底的过程中,他得出了答案。或许是情念。
情念,是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需要。
瞳不懂这一种需要因何而生,将对答案的印证暂且搁置。却在五十余年后的龙兵屿上,经由与大妖公西的一番对持,瞳终是发觉,沈夜的确需要初七。
若将那执着解释为情念,倒也合适。
“情念……”沈夜听到此处,哑然失笑。
末了,眉间却又流露出一丝迷惑。“本座恨谢衣,我以为……他在本座最需要的时候背叛,是为生平痛是之一。却不曾想,但凡有事因他而生,皆为重创。”
瞳微微摇头,虽然有很多时候,他都对沈夜想法一清二楚,而他也曾以为这是沈夜与谢衣之间的故事。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发现故事真正的主角是他自己。
曾发生过的一切都为他所经历,而后都从他的视角加以渲染。沈夜与谢衣仅为戏台上的配角。
于是,他没去回应沈夜。身为主角的瞳,势必得将故事继续讲述下去——
待瞳得知了那两人之间的真相,则是明白,“作伴”意指为何。再到沈夜劝他找个人“作伴”之际,他便在日后认真考虑“作伴”的本质。
这又是因为,沈夜是瞳的友人。
尽管瞳将沈夜视为领导烈山部人走出困境的器具,沈夜也明知这一点,他却仍将瞳视为友人。如此一来,既然彼此之间心甘情愿相互利用,瞳也愿意回应沈夜那种被世人称为“朋友之益”的高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