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歌(GL)

分卷阅读96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重枫抖开宽厚的斗篷,将秋静庭圈在自己的怀中,抖了抖缰绳,马儿奔跑起来,朝着帝都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少女穿着单衣,赤着双腿站在溪水中,她将袖子挽起来,手里握着一根柳条,聚精会神的看着溪面。阳光温柔的穿透林木的遮蔽,洒在这方小小的溪流上,落在少女的肩头,为她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啪的一声脆响,柳条在空中翻出一道青影,随着少女的抽打,一尾大鱼被柳条的劲道抽出水面,落到一旁的草地上,徒劳无功的跳动着。少女回头看看那条大鱼,擦擦额头的汗,朝一旁静静观看的秋静庭露出一丝笑容,又回转过去,集中精神去寻找下一条。

    这就是两人的晚饭了。

    秋静庭蹲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重枫的侧脸。或许已是不能称之为少女的年纪了,她的身上已经沉淀出了平和安静的意味。身边篝火已经点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秋静庭需要做的,不过是偶尔挑一下火堆,以及看着重枫发呆而已。

    这一路行来,就只两个人。除了当年的落北之行,秋静庭从未和重枫这样独处过。而且落北时仓皇奔走,落魄流离,又哪能比得上现在轻裘骏马,衣食无忧?虽然两人行路匆匆,但心情却不同往日,一路虽然辛苦,但彼此照料,却仿佛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的亲密。

    重枫一连打了三尾鱼,这才蹚着水回到岸边,扯了把长草编成草绳,将鱼串起来,吊在树上。秋静庭早就等候在一旁,递上巾帕与衣物,又捧了杯热水来。南方天气虽然温暖,但此时毕竟是初春,秋静庭生怕重枫着凉,这些日子里,这样的事情她也没少做,也褪去了刚开始的生涩。

    重枫接过物事,朝秋静庭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十分开怀。她擦干身上的水,秋静庭便坐在一旁,看她的动作。常年的锻炼让重枫的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没有一丝多余,就像个小豹子那般,虽然并不显强壮,却十分有力。秋静庭看着那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小腿滑落在土壤里,一滴一滴,美感十足。

    重枫倒似没有注意到秋静庭的目光,她自若的喝完水,又穿上衣物,这才拔出小刀,蹲在水边处理鱼。跟着便是烤鱼,埋掉吃剩的鱼骨和残渣,再然后,重枫张开了厚厚的毛毯,朝秋静庭微微的笑着。秋静庭只愣了一瞬,便顺从的偎依在重枫的怀中,伸手过去环住重枫的腰。随着秋静庭的靠近,重枫的身子顿了顿,便收拢双臂,将秋静庭圈在她的怀中,一张毛毯裹住了两个人,既温暖,又安心。

    这也是这些日子里,两人都已习惯的方式,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的山林里,时间仿佛都被放缓,只有彼此的点滴落在心间,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但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太阳缓慢下落,密林里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这样林木稀疏的溪边,才能仰头看到繁星点点,点缀在天河边,就如那一颗颗河畔发亮的小石头。

    上半夜惯常是重枫守夜。自从那一日重枫说了那一世的世界后,秋静庭就起了好奇,每每总是缠问。重枫见她问及时,双眼都仿佛蕴着光亮,不再似平常那个强迫自己冷静自持的模样,于是也就乐意向她解说。这样慢慢的说着,秋静庭就会在重枫的话语中渐渐睡去,直到密林里再一次恢复她所熟悉的阴冷寂静。每到这种时候,重枫便会抱紧秋静庭,心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变得安稳。

    但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不可长久的,就算沿路避开了众人耳目,避开官道,也总会有羊肠小道,有猎户人家。更何况每日经由重枫授意,太学院的信鸽每日来回,向她汇报各方动向。就算两人刻意不去过问,也能从中察觉出各方的蠢蠢欲动。

    重枫听着怀中秋静庭呼吸渐沉,这才抽出今日方到的信,借着火光摊开。信鸽所携带的纸张有限,大量的信息都是由特殊的字码写成,一个字码的意义极多,又根据不同的组合有不同的含义。而今这张纸密密麻麻的竟全是字码,重枫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很快收敛心神,细细的读下去。

    身为太学院的少主,在定威城三年放逐中,经由沐清封的教导,重枫早已将字码的含义倒背如流。可是此时,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否背错了些什么。但她深知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这样的情绪被瞬间压下,只是看着火堆愣愣的发呆。

    “出了什么事么?”怀中传来了轻柔的嗓音。重枫低下头,看到睡眼惺忪的秋静庭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而她本来环绕着秋静庭的毛毡,因为她的发呆,而露出了一个风口。

    “冷么?”重枫拢了拢毛毡,将那漏风的地方包起来,问道。

    秋静庭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左右张望了下,就看到重枫握着的那张信纸,于是问道:“出了何事?”

    “也算不得什么事”重枫回道,她手指一弹,那张信纸就有如被人托着那般,稳稳的朝前飞去,扑入了火堆中,转瞬间被火焰扑灭,成了一堆黑炭。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的举动,耳边传来重枫的声音“军中的那名奸细死了。”

    秋静庭只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叹道:“我不在军中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么?”

    “不错”重枫应道,两人走之前,重枫曾做了各种准备,甚至联合水叮当演了一场戏,做了个秋静庭一直在南蛮平乱的假象,这才放心离去。谁料那名本打算揪出后手的奸细竟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太学院即刻派人灭口,但这信息终究被流了出去,只怕不日就要被隐藏后面的人察觉。

    “我们走的虽然是小道,人迹罕至。但目标却是变不了,迟早会被人发现行踪。”重枫搂住秋静庭,心中暗暗的有些后悔,当初便该斩草除根才是。星见是个疯子,谢家又对天下有所企图,若说以前秋静庭的紫微身份是个护身符,如今就是个可以被人眼红夺取的珍宝。

    重枫锁紧眉头,手臂不由得缩紧了。直到秋静庭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声,重枫这才急忙松手,满含歉意的问:“抱歉,我……”

    “无妨”秋静庭摇了摇头,又道“那信中便写了这一件事?”

    重枫闻言,欲言又止。秋静庭却不催促,只是看着重枫,她伸手抚过重枫的眉梢眼角,最后停在她的唇上。重枫被她弄得痒痒的,于是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碰了碰,随即移开,说道:“帝都亦有信息传来,御史台连续七日弹劾岑婉商祸乱朝纲。帝王不悦,赐死者,有十五人之多。”

    秋静庭静静听完,这才叹了一声:“母皇糊涂。”她侧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又道:“岑婉商手握半个朝臣,但以她的脾性,若只是御史弹劾,恐怕不会出来说半句。但若母皇下了重手,只怕她会站出来认罪请过。”

    “不错。”重枫应了一声,她知晓秋静庭素来与岑婉商不和,而今也不禁感慨一声,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秋静庭的揣测半分不差,一开始岑婉商确实是沉默不语,直到谢君撷下了杀令,岑婉商便连夜进宫请罪。

    秋静庭冷笑一声,道:“岑婉商虽是佞臣,却也是个愚忠之臣,容不得母皇有半分不好的名声。她祸乱朝纲不假,但所过所功,又岂是那些耍嘴皮子的夫子们所能置啄。”她眯着眼睛去看头顶的银汉流光,低声道“只可惜,她心中只有母皇,母皇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人。”她说到此节,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感觉到夜深的寒意,忍不住从心底泛出了些冷意来。

    但身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本就靠的近的两人,在重枫的带动下,紧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这样的距离驱散了那丝寒意,更何况,她本就被身后那人保护得好好的,热源一直源源不绝的从身后传来,又怎么会感到寒冷呢。秋静庭摇摇头,在心底暗自嘲弄自己,这才又续道:“她为母皇鞠躬尽瘁,但母皇这样的做法,却是将佞臣之名稳稳的扣在了她的头上。以母皇的才智,不可不知她这样的做法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一切,只怕早就在母皇的预料之中了。恐怕岑婉商才进宫,母皇便会大怒,将岑婉商停职思过了吧?”

    “不错,还被杖打了二十。”重枫道,她向来就知怀中女子多智,但仅仅只凭只字片语,就将一切推断得七七八八。这让重枫也不禁感慨,或者这人便该天生就居于人上。

    秋静庭闻言,闭上眼睛,说道:“御史是被人怂恿的,母皇只是顺势而为,岑婉商便舍命为母皇演了这一出戏码。”她睁开眼,抬头便看见重枫安静的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道:“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谢氏已自请入翁中,好戏不日就要开场了。这前路,只怕不好走。”

    “不要担心。”重枫朝秋静庭展眉一笑“这一路,我必保你平安。”

    秋静庭闻言,却不答话,目光闪烁间,下意识的看向了那火堆,她虽不通武艺,却也隐隐的觉出了些不妥。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火堆,只是喃喃道:“只是我却想不明白,谢氏明明是母皇母家,经年来独得圣恩,母皇却为何非要将它……她灭了星见,灭了太学,难道还不够么?”

    若说只是不想让谢家势大,但却以这样的方式,却也是太过了。逼迫谢家兵变,若是平乱,就是将谢家打入永不翻身的境地,无论后继者是谁,都不可能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为谢家留一条后路。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政治,还不如说是仇怨,简直就像是……

    “生死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勤快小人儿来敲我的门,我一时不察,就把勤快小人儿放进来了

    小人儿拿着小锤子对着我的脑门,当当当的敲敲敲敲,于是就把这章敲出来啦!

    ☆、第三十一章

    啪的一声响,年过四旬的曹呈祥颤抖着手指指着面前的女人。他那张被风沙吹得干巴发皱的脸涨得通红,他这一辈子打过土匪,揍过兵痞,却惟独没有打过女人,而今他急怒之下,却实在是忍不住了。

    但面前的女性却并没有什么举动,她白嫩的脸上红肿起来,但她只是略一皱眉,就放缓了神色。这样不怒不悲的容量,曹呈祥一生之中见得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足以让人敬佩的大人物。若是平常,曹呈祥或许要感慨几句,但而今他心中怒火正旺,只想发泄个痛快。

    “糊涂啊!”曹呈祥咬断牙关,面上难掩恨意,恨声道“你可知太祖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在这西域钉下这根钉子。你可知一旦定威城失守,我大翰将再无进入西域的可能!!”

    “我自然知晓。”女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她站在城墙上,一手按着城头,看向这片大漠风光。因为两人的说话,周围并没有人,但在视线的极处,那里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骑着骆驼的西域士兵。这是疏勒的新王沙吾提集合了西域三十六国而成的大军。兵临城下,他们二人还能如此悠闲的说话,只是因为在这只军队的身后,帕夏汗的青狼铁骑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沐清封浅浅的吸了口气,大漠的空气热烈而干燥,就如这里的人一样直接,她扭头看着曹呈祥,道:“内陆将乱,四夷不服,你以一己之力,就算能调动定威城八千守军。哪怕你勇冠三军,后继无人之下,又能做的了什么?”

    曹呈祥怒目以对,一掌狠狠拍下,竟生生将青砖城墙拍下一块,怒道:“哪怕定威城八千守军身死魂消,也不做那不战而逃之辈!”

    “那城中无辜的百姓呢?”沐清封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漠然,她看着曹呈祥“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又凭什么要你去决定他们的生死呢?定威城陷落已是定数,垂死挣扎,勇气可嘉,但无辜之人又因为什么而为你们的有勇无谋去送命?”

    她手指着南方,道:“朝廷先锋距此不过百里,却决不会再往前进一步。而今要退,还来得及。”

    曹呈祥身子微微颤抖,他的双眼睁得极大,就仿佛要裂开一样。最后,他身子一松,似乎老了十岁,低声道:“先生高义,便请先生将城中百姓带领撤离。”他背转身,看向前方,将双手放在城墙上,用力的支撑着他的身子,沉声道:“只要定威城在一日,这里便一日是大翰的领地。身为大翰的军士,食君之禄,决不后退半步!”

    沐清封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长长的叹了一声。她想起重枫的叮嘱,不禁苦笑,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法完成了。或许生命可贵,但在有的时候,却并不是人的首要选择。于是她沉默着,朝着曹呈祥深深一拜,随即身影晃动,如水消融在空气中。

    定威城共三万人,不过一日便集积完毕,自愿留下抵抗的青壮五千,剩余两万五千人拖家带口,痛哭流涕的在沐清封的带领下离开了定威城。或许这当真是一种奇观,三方势力的军队彼此制约,竟谁都不动,眼睁睁的见着这帮手无寸铁的百姓走出了定威城的范围。

    大漠之地驼铃哀哀,沐清封回头远远望去,残阳红得如血一般,映着定威城单薄的样子,就仿佛在燃烧一样。

    “还真是放心大胆的将人带走了,也不怕我们偷袭”帕夏汗站在沙丘上,远远的眺望着那只被拖得长长的队伍逐渐远离开去。她的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手指轻轻的拨动着腰间的小小铃铛,翻动出悦耳的声响“沐清封,真是个妙人。”

    “阿姐。”身边阴沉回答的是沙吾提,他脸色阴郁,不拘言笑“阿姐你为何要拦我?”

    “哦?”帕夏汗微眯着眼,看着身边的青年,声音懒懒“阿弟你不听话,难道不许阿姐拦你?”

    “阿姐,弟弟一直听你的话。只是,大翰是弟弟心中的一根刺,谁也不能阻止我将它拔出来!”青年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恨恨的看着定威城的方向,巴不得一口将它咬下来。

    “如果……我不许呢?”

    “帕夏汗苏帕哈是真颜的汗王,是北朔草原当之无愧的大汗。”沙吾提手按住胸口,朝着帕夏汗深深的弯下了腰。但他却昂着头,一双眼阴鸷难言“但这里是西域三十六国的天下,汗王你……逾越了。”

    啪的一声,帕夏汗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个空响,声音急促暴烈。但帕夏汗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她收了马鞭,将鞭梢伸过去轻轻的点了点下沙吾提的肩膀。沙吾提身子一僵,又强自忍耐着没有躲闪。帕夏汗点点头,笑道:“我的好弟弟,果然是长大了。定威城,它是你的猎物,却也是我的猎物。”她笑着凑近了沙吾提的耳际,声音就如同平日里那般和煦可人,但在这残阳寒风中,却透出了几分冷意:“这定威城,你若真的能啃下,却也不妨试上一试。我的青狼铁骑,你若真的不在乎,也不妨试上一试。”

    她悠然说完,轻轻的踢了脚马腹,马儿嘶鸣了一声,载着帕夏汗奔远了。沙吾提用力的捏紧了双拳,他死死的盯着帕夏汗的背影,虽然她一副不设防的模样,仿佛一箭就能射倒,但沙吾提却依然不敢有丝毫的不轨之心。他猛的扭转头,看着远处的定威城,恨声道:“大翰……”

    不过数日时间,待到帕夏汗终于登上这座在历史上经历了四代帝王的城池时,这城,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城了。断壁残垣,城中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屋子,城墙被破了数个大洞。定威城守军共一万三千人,全部阵亡,无一投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液与尸体烧焦的味道。

    帕夏汗左右四顾了一番,身边亲卫叹道:“可惜城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留下也好,这个城,本就不应在此。”帕夏汗负手笑道,悠悠然的下了城墙,她还有另一个被俘的好弟弟要处理。

    自此,定威城消失在历史中,直到被人遗忘,再无重建之日。而定威城的覆灭,却敲响了西域三十六国灭亡的哀钟。那一日阳光正烈,但在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