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既然无可挽回,那么,被遗忘,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个宅邸里,重枫相信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她能嗅到里面有种熟悉的味道,想来在墙外的沐清封也应该是察觉到了这种味道,所以才坚持着跟她一起前来。可是,到底藏在哪里呢?重枫的手指轻轻的抚过瓦片上的积雪,她蹲在屋檐上,脚下积着白雪,而院中早已打扫干净,并不担心会泄露痕迹。她安静而耐心的隐匿着自己,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一点点的接近,那是两个护院,穿着厚实的衣裳,打着灯笼,例行公事的绕院而行。重枫小心的跟随在他们身后,听见他们一边打着哈欠说着荤段子,惦记着青楼的姑娘,一边埋怨这鬼天气。
听上去一切似乎平淡无奇,但重枫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她耐心的等待着,没有一丝的烦躁,那些昏言昏语听在耳中,也激不起半分情绪。尾随与跟踪,对于她这个在大漠之中求生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她随在两人身后,身形如同鬼魅,偏生面上不起波澜,仿若闲庭怡步。
“今年可真够冷的,却偏偏还要守在这个没人气的地方。”一名护院抱怨着,又带着一脸淫笑的撞了撞身边的同伴,道“你说公子是怎么想的?明明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却偏生要以胞妹惨死为由,硬生生拖了三年未成婚,累得我们兄弟夜夜巡视。”
他那伙伴倒不如这人这般孟浪,却也笑着压低些声音道:“再如何漂亮,那也是天家贵胄,一旦成亲,墙内墙外,那可就不是一家的事了。”他说完嘿嘿两声,又压了点音量:“且不说其他,万一有个一男半女,是姓谢姓秋那都是两说的事情。”
他说完,就见身边的护院露出了一脸的不忿之色道:“就算如此,那也是天家的血脉,身份尊荣无伦,公子又何必非得同地下那人……”
他话刚一出口,那同伴就皱眉呵斥道:“噤声!你难道想死么?”
那人心知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捂住嘴巴,左右四顾了下,又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是是,是兄弟我不是……”
两人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越走越远,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重枫这才从藏身的阴影处踏出来。
“地下……吗?”她的脚尖轻轻的敲了下地面。
既然得知关键在于地下,重枫的心情反而放轻松了些,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知情而又“友善”的带路者了。
这个地方实在是很偏僻,吃住都需要人从城中运来,而且地方不大,因此若有什么不对劲,常年生活在里面的人应该很容易就注意到。重枫皱着眉头想了想,她有些担心这是一个陷阱,便犹豫着是不是要先跟宅外的沐清封商量一番。但很快她便抬起头来,轻蔑一笑。若是个陷阱又如何?她独自一人时,也是这般风里来雪里去,谁能拦得下她,现下又何须这样的瞻前顾后?
她既然主意已定,眼珠一转,便选中了一个极好的带路人选。
“小……小……小姐,就就……就是这里了……”护院颤抖着声音立在一间房间,他浑身发抖,但是看到重枫手中仍在滴血的陌刀后,便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他是亲眼见到这把刀是如何快速迅捷的收割了同伴的生命。他是守护这个院落的人,原也该是谢浩然的亲信死士,可是当重枫一刀挑碎了他的琵琶骨,将刀刃在他男人的那话儿上凌空划来划去后,他仿佛也真的失去了那种与之拼命的勇气,不得不开口求饶起来。
“里面是什么人?”重枫微笑着问道,她笑起来时,当真和蔼可亲,带着少女似的青涩可爱。可是护院却忍不住发抖起来,连回答的声音都是抖动着的,回道:“我……我不知道,我们不得命令是,是不能下去的。”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你了。”重枫点了点头,脚步一错,来到护院的身后,手中陌刀滑动,在护院的脖子那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她做完这些,看也不看那软倒在地的护院一眼,将身体往墙边一靠,小心谨慎的推开了门。
大凡地下,总是阴冷潮湿,行路下去,未见敌人,就先让探路者胆战心惊。而这里,显然不是如此,或许居住此地的人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闯入者再也无法说出他的秘密,一路行来,且不论装饰如何奢华,沿路灯火通明,坦坦荡荡,尽显欢迎之势。重枫皱着眉头,握紧了陌刀,沿着路一路往前,直到看到前方突然开阔的房中,青衣的男子正手握卷宗仔细研读的模样,这才忍不住惊讶的叫了一声。
“沉香……”
男子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笑得温文尔雅:“远客到来,却原来是故人?你……是谁?”他的脸容陡然一顿,显露出了几分疑惑,看向重枫的眼神显得十分迷茫。重枫也皱起眉头,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他的脸容重枫自然熟悉,虽然隔了三年没见,但他毕竟是沐清封的血亲,五官轮廓和沐清封有七八分的相似,重枫不可能记错。但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是换了个人一般,让她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沉香站起身来,朝着重枫走近两步,细细的打量着重枫,又忽而皱了眉头“你身上灵光混乱不堪,空有七杀之姿却是一具空壳。你的体内……是谁?”他面露疑惑,伸手朝重枫探来。
重枫早就暗自戒备,见状将脚步一错,侧身避开,手腕翻动,将陌刀斜斜往上一挑,直指沉香胸前。沉香皱眉,他手指往下一沉,指节微曲,往刀刃上弹去。重枫只觉一股巨力往刀刃上压来,虎口剧痛,竟崩出了一道伤口,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重枫心中大惊,脚下连环不停,往后退去。她本就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沉香,更没有想到沉香如今之力已不是她轻易可以敌过。是进而杀之,还是退而避之。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转,重枫便已下了决断。
她向后退去,却见沉香迈步而行,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功法,一步跨越极大,每每接近重枫时,重枫便举刀相抗,再接对方的巨力往后滑行数步。只是沉香的指力极强,几次下来,重枫只觉得手臂酸软,只怕也借不得几次力道了。
“你不记得我了么?”重枫刀尖轻点,须臾之间已朝沉香袭来数刀,趁着沉香躲避之时,重枫再一次拉开了距离。她心知这样不能持久,于是东拉西扯的问些问题,期望扰乱对方心神。
“你我或许相识,或许不识,正如星光泯灭,何必妄念。”虽然沉香显得有些疯癫古怪,却不将重枫的话听在耳中,他的眼中心里就似乎只有抓住重枫一个念头,完全不受他物影响。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紧追不舍?”重枫低头躲过沉香的一抓,一个懒驴打滚,往前纵身跃去。
“天降诸星,便有其各自的使命位置。你鸠占鹊巢,引得诸天混乱,老夫一直在寻找乱天之人,原来就在这里!”沉香话音一落,招式又凌厉几分,掌风呼啸有声,重枫避之不及,那掌风贴着重枫脸颊划过,瞬间脸颊拉出伤口,空气中带起了一股腥风。
重枫心中暗暗叫苦。她虽也可放手与眼前人一拼,但此处是敌人老巢,打斗声若是引来他人,只怕自己是很难出了这宅邸的。她左右四顾,在对上某个方向时,眼神一暗,随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这一次,再不是引对方说话,而是彻彻底底的逃命的架势了。她虽然打不过这个名叫沉香,实际不知道是什么的人,但是她对于逃命还是颇有自信,因此翻身纵跳间,就连沉香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只是两人追逐良久,翻过了宅邸的围墙,一直僵持不下。
重枫心中憋屈至极,她突然抬头见前方有迷雾笼罩,于是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夜半时分,这雾起得十分蹊跷,一头扎进去时,雾气浓厚,伸手不见五指。这是,重枫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什么接近,她身子方方一动,就听耳边有熟悉的声音道:“莫慌,随我来。”
她心中莫名一松,感觉到手掌处有熟悉的软香滑进。她咬了咬牙,捏着那份温软,任对方牵动着她在大雾中缓缓前行,作声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新姗姗来迟,前段时间实在很忙,哪怕是周日到家也是很晚了,最近年末,大概也不能保持每周一更的频率,大家见谅见谅
☆、第十八章
雾色茫茫,在黑暗中,放眼去,浮浮沉沉着的,都是一片灰蒙,仿若梦中。可是放在手心里的那抹温香是如此的真实,一点点的抹在自己的心上。
眼前的人,是真实又或是幻境?若是幻境,那掌心的温暖为何这样真实,若是真实,以她的身份与如今的关系,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重枫不是没见过那迷境大阵,它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营造出一个个幻影。可是,当初的决绝果断,放在现下,自己还能如同当初那般举刀斩下,一往无前吗?重枫的手微微的一颤,而那握住自己手掌的主人察觉到了她的心绪不宁,又握紧了点,仿佛在传递着什么力量一样。
要相信,还是不相信?重枫闭上双眼,片刻犹豫后,又张开。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没有弱点无所畏惧的人了。她的弱点就在前方,哪怕身死,她也不愿举刀相对,哪怕将她带往深渊,她也不舍甩开独行。
孤独一人行走于世,无挂无碍,无有畏惧。可毕竟,太过冷清寂寞了。
浓雾随着行走渐渐消散,重枫于是慢慢的看清了眼前那镇定而挺直的背影,黑色的发在重锦大氅间轻扫,细弱的沙沙作响的脚步声和着自己的步伐起落,这世间仿佛凝固,只有她们两个人。重枫越走越慢,渐渐的止住了脚步。前方那人也察觉到重枫的力道,在再也拖不动她以后,静默了片刻,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重枫。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重枫一把按住了眼前那人的肩膀,双眼因愤怒而微微的有些发红,可是她的表情却是惊慌中带着无奈,倒像是要即将控制不住的哭泣一般“你知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危险!你的侍卫呢?他们在那里?”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然后挂上了一抹笑,将手放在重枫的手背上,轻轻的摇了摇头:“自然就我一人。多的人不过徒增伤亡,因为能从那人手中保下你的,就只有我。”
“那人……你知道是谁?”重枫抿住唇,然后猛然回头看了一眼那雾,她的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转过头来,急急忙忙的问道:“沐先生呢?这雾是她弄出来的?”
“不错……”秋静庭皱了皱眉,抓住重枫的手,道“你……”
“你为何不阻止她?你可知道那里面是……”秋静庭话音未落,重枫大声的质问着,她咬咬牙,猛地将秋静庭的手甩开,退开两步,又有些犹豫的低声道了句:“你在这等我,莫乱走。”说完她调转头重新朝雾中奔跑而去。秋静庭目色复杂的看着重枫的身子快速的钻进那迷雾之中,这才长长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重又迈步进入雾中。
回头转身不过数步,浓雾就如水一般包裹住了四周上下,除了脚下奔跑时发出的声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重枫左右转了转身子,她的手握紧了陌刀,刀柄处的寒冷透过缠布传达到掌心,让刀身显得阴冷而沉重。重枫皱着眉头,她深吸了口气,用力的捏了捏刀柄,然后开始急速奔跑起来,一边大声喊着沐清封的名字。
这是沐清封使用术法形成的地界,她不相信沐清封不会知道她的寻觅。只是为何她不回应她?是因为她已经跟沉香相遇,甚至对决了吗?重枫抿着唇,按下了心中的不安。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女人一脸认真的纠正着她对沉香的叫法,从那时起,重枫就已经知道,这是跟沐清封血脉相连的兄弟,哪怕那个女人总是摆着一副面瘫的表情,在她的心底,也必然对这相同的血脉心怀挂念的。
重枫匆忙的行走着,她渐渐听见前方有什么声响。她谨慎的停住脚步,顿了片刻,确认了方向后,就毫不犹豫的往那个方向奔跑过去。雾气,在她面前渐渐的散开,而眼前,则逐渐明亮起来,映入眼中的,不是她记忆中的荒郊野外,而是一座大宅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似乎有些眼熟,又似乎有些陌生。
重枫知道自己陷入了一轮幻影之中,只是不知道这是沐清封做出来的,还是沉香的杰作。她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右手用力的捏了捏,在察觉到那熟悉的冰冷触感和重量后,这才缓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座宅院中十分安静,没有半个声响,天空中飞动的小鸟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一般,无论是时间或是人物。重枫看见长廊上的仆役妇人们手捧着什么器物,神情慌张的样子,只是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凝在那处,再也没有下一个片段。重枫想了片刻,到底没有却接近那些“木偶”们,只是沿着长廊继续向前。
“无论如何,本帅都欠你一个人情。”陌生的,却似乎又有点耳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传到了重枫的耳中。
重枫的脚步顿了顿,她微微的眯起眼,她还年轻,很多的事情,都是无法忘记的。她当然记得这样的声音,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曾经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记忆中,仿佛雏鸟出生后见到的第一眼。她的脚步顿了顿,又看了看这周遭的环境,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迈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翻身爬上长廊的屋顶,一步步小心靠前,只见前方的廊下立着的那个身影,背脊挺直,身形高大,却又带着文人温润的气质。她会心的笑了笑,相隔重重时光,如今再见,他是否又还记得她呢?这样想着,重枫也依然一动不动,她看着那个男人正对面站着的那个人,面若冠玉,明明是一副白面无须的年轻人的打扮,却偏做了老成的姿态,抚摸着虚幻的长须,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需记得老夫的话,不属于此间的魂灵,强占了属于七杀的身子,只怕,会有不小的变数。”
男人紧紧的抿紧了唇,手掌收拢又放开,话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和无奈:“说什么七杀又如何,我的孩儿……已经死了啊!”他顿了顿,收敛了情绪,说道:“星主,你与我说句实话,既然七杀已是命定,为何她还会身死?”
“……就算身死,星命也不会停止,否则的话”沉香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低沉沙哑,悠长如同呢喃,他看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否则的话,星命就不会将老夫送到大帅的面前。那个孩子,也不会因此而获得新生。只是”他的话音一转“大帅该当明白,七杀的星命,是靠着无数的人血而获得新生。这孩子,不过是个赝品,若是要真正的成长起来,只怕会付出更多的血液才可以。”
男人沉默的听完,又沉默的背过身去,说道:“七杀注定背负杀戮而生。无论如何,偷得几年天伦,本帅……也知足了。”
站在屋檐上的重枫将这话听得分明,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稍微的探出了点身子,仔细的看着沉香,不,或者说,她已经确认了在沉香体内的那个魂灵,那个曾说她是“赝品”的老人。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个老人在看着她的时候,始终带了不屑的表情,因为自始至终,这出七杀的闹剧,就是这位老人一手安排。而这次,她也真正清楚的看见了,在那男人背过身去的那瞬间,在那人的面容上,展露出的诡秘微笑。那是带着阴谋与笃定的笑容,那是,令重枫恍然顿悟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重枫下了决断,她纵身一跃,刀柄在掌心转了半个弧形,随后双手用力握紧,带着全身的重量与气力,猛然刺下!
“宵小尔敢!”
随着沉香的怒吼声,幻境变得迷蒙,与重枫擦肩而过的种种重又化作雾气散去。重枫咬着牙关,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牢牢的盯着沉香,以猛虎博兔之势落下。沉香五指张开,咄的一声,重枫感受到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