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终究还年轻,年轻女子之间有个闺蜜陪伴总是好的,那种温情或者让人留恋,但和男女之情还是不同的。”
重枫坐在屋檐上,伸直了双腿,她的怀里抱着暖炉,身边放着小桌,桌上暖着青瓷小酒,还真有点对月当歌,人生几何的意境。当然,身后要是没有易三的唠叨就更好了。重枫悠悠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侧眼去看身后愁眉苦脸的易三。他的双腿在这屋顶上立得稳当。
“下盘功夫倒好。”重枫喃喃自语,拉着耳发想下次是不是该躲到地底去。她给自己倒上一杯,悠悠然一口饮尽。暖酒过喉,在胃中激起一股暖意,裹住四肢百骸,但那喉间却是火辣辣的,就如身后某人的唠叨,既暖且涩。
“小姐……殿下始终是要嫁人的”易三轻轻的叹了一声,他的老脸在漫长的劝说中都磨得很是有些厚实了,该他说的不该他说的,也都说了,无奈那一位是不能说,这一位是装听不到。他觉得自己愁得都快老了十岁,说话时,也终于忍不住重了起来:“若是皇上知道了……”
“易三叔”一向静默着让易三碎碎念的重枫终于开了口,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见易三摇了摇头,于是笑了笑,将怀中的暖炉又紧了紧,捏着手中的杯,轻声道:“我这一生,活到如今,本就是偷到的。能像现在这样,我便已经是极高兴的了。”
她说话时,眼睛瞅着的是怀里的杯子,那盏清酒摇晃,倒映出了月光清亮的颜色。她说的是前后两世,但易三却自觉的想到了这孩子坎坷苦难的前十几年。他看着面前这个寂寥的背影,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无论是眼前这孩子也好,还是那日的少女殿下也好,说这话时,总是透出一种浓浓的哀伤和只握眼前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些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未来,还是说,她们本就对她们的未来并不抱有什么期望,所以才这样的伤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易三看了眼重枫,虽然会让小姐伤心,但终究也是一件好事了。
重枫不知道易三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身边,她还静静的坐在屋顶上,远远的,传来热闹的歌舞声和人群喧哗的响声,那些响声在勾动着她,鼓动着她。她站起身来,在她的身边,那个女孩并不在,秋静庭实在是太忙了,她的手下是整个国家的百姓,整个朝堂的官员,在她的上面,是她母亲的凝视与判断。她要揣测上意,要去安抚归纳因为星见庭院倒塌以后脱离掌握的权力官员。两人即便是见面,也都仅仅是闲聊数语,有的时候,秋静庭都来不及说什么,将头靠在重枫的肩上,便陷入了沉睡。而今天的元宵佳节,也是如此。重枫站在屋顶上,细细的想着关于秋静庭的心事,她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是除了提供一个肩膀以外,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了。
重枫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呼吸着这个城市里带着水汽的寒冷气息,提气跃下高墙,飘飘扬扬,就如一片羽毛,轻盈的落在地上。易府外墙角跟下,那堵围墙角还残留着去年燃烧留下的黑色印记,重枫迈开步子,通宵达旦经营的夜市是去年她们一起走过的地方,那时候她只敢悄悄的在心中去描绘那个女人的影子,也强迫着自己去说些谎言,换来对方不经意的看顾。
而今的夜市,似乎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有三三两两的人提着花灯从自己面前经过。那些灯里,也有自己为秋静庭做的跑马灯的样式,在这个没有专利权的地方,这些赚钱小玩意扩散的特别快。只是现在重枫已经不再是个为生存发愁的少女,所以只是下意识的砸吧下嘴,默默的计算损伤了多少钱财,便提步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只是当她发现的时候,四周都已经全是人,街边的花灯一个叠着一个,组成高大的牌匾,将整个街市照得通亮。孩子们牵着扎成兔子的灯车噔噔噔的来回奔跑,周遭的叫卖声,欢笑声。戴着各种面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同流水一般,从自己身边流过。她就站在这里,如同看一出巨大的电影,看着灯光流火逝去,看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嗓音,陌生的衣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有在小的时候时常感觉到,仿佛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沉默安静,又肆意狂妄,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它是隔离自己,还是包容自己?若它真的存在,那它是为自己存在的舞台吗?她想要去伸手碰触,却又怕这就是场巨大的梦境,一碰,便碎了。
只是她伸出的手却被抓住了,切实的,温暖的,一下子驱散了如同梦幻的隔离感。重枫没有挣扎,她太过熟悉这指节的感觉与力道,就算面前的人穿着的是男装,面上戴着她不熟悉的面具,她依然能从那双温柔的眼中,从那熟悉的香味里,确认到那个女人的身份。
“你为什么在这里?”重枫轻声低喃,她的眸光迷离,身后的灯光如流水来回,仿佛身处幻梦之中。
回答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喘息,带着方方跑动过的劳累,却依然温柔沉静如水。
“因为你在这里。”
所以,我就在这里。
所以,我才存在这里。
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隔着面具,感受不到唇间的温暖,但身体与精神却都是暖的,流淌在彼此心底处,是仿佛融为一体的暖。
“到底是年轻人”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声音响起,还带着些许的无奈感觉。女人侧过身子,看着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娇小女性,微笑着说道“原以为殿下脸色苍白,是因为太过劳累而至,结果也是少年心性,真是难为陛下一片操心。沐大人连夜赶来,怕也如此想法吧?”
“元宵佳节,正该是玩闹的时候”沐清封抬了下眼,因为赶路的原因,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疲惫,只是面上并未带什么表情。她揉了揉眼睛,似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只是……岑大人,就这样看着好么?”她指了指前面那两个如胶似漆的人儿,轻声说道。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岑婉商微微的眯了下眼,将眼光调转到那两个身影上,低低的说道“这样的韶光既稀少又易逝,哪怕最后只成回忆,那也,总是好的。”
岑婉商的声音极低,可就算是这样,沐清封也听出了里面饱含着的钦羡之意。她有些困惑的看着岑婉商,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到了最后,她却什么也没有说。有的事情,或许她曾经不明白,但现在,她却已经能明白了。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两人这样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前方两人或是微笑,或是嬉闹,想着自己的心事。
“岑大人”夜深露寒,沐清封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交易,成立了。”
岑婉商垂眼,从沐清封出现在这里,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所以她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显得温婉而柔顺,她点了点头,像是露出了笑容:“如此,倒是省去了许多烦恼,对许多人,都是个好事。”
沐清封摇了摇头,却不愿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她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个身影,道:“但是,我要她活着。”
岑婉商这才挑了下眉,细细的打量着沐清封。沐清封沉静如水,毫不怯懦的回望着岑婉商的目光。许久过后,岑婉商这才笑道:“陛下向来都很是喜欢她的,只是,以她的脾性,怕是……”
沐清封抿了下唇,将脸别了开去:“就算我不保证,殿下也不会让她乱来。”
“不错”岑婉商倒是难得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心中有山河,自然会考虑周详。”她顿了顿,却似乎是感叹一般的道:“殿下是越来越像陛下了。”
三日后,秋明旭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帝都。那一天,天气有些阴霾,秋静庭早早的带了人迎接。那时候重枫蹲在一边的屋脊上看着两兄妹相逢后亲热的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上的重枫,只有那个小小的人影偶尔的抬起了头,重枫并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究竟看到了自己,只是当那个人抬起脸时,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了纯粹的微笑,于是重枫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她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她嗅着这个城市的味道,托着腮想,其实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城市,那样长久的待下去,或许,也是个有意思的事情。
当天,秋明旭便奉旨匆匆入了宫,此后一系列事情,便都由此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就是最后一卷的内容了,砸吧嘴,这章不是很满意,等俺有空再改改吧。
第四卷 一鸣
☆、序章 最开始的起点
七月,立秋方过,暑气未消。从帝国的极南到极北,都是烈日当头的,热气难解的样子。尤其是在这座边境小城之中,没有绿荫遮蔽,便显得尤其让人难以忍受,就连平日里坚固的城墙,此刻也都仿佛要化了一般,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种被蒸腾过的扭曲感。
城墙上的守卫张着嘴,在烈日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在这样偏远又平静无聊的地方,再如何刚强的士兵,也会被这懒散的日子消磨去了棱角,留下油滑的腔调。这,就是定威城的日常。
“大人,请往这边走。”曹呈祥走在城墙上,他弯腰媚笑,对着那些躲在阴影下,打着哈欠抠着脚丫的士兵们视而不见。而在他的身后,敷着白面儿的贵人皱着眉头,翘着小指用面巾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汗水,面上已经显露出了几分不耐。
在面对这座城时,曹呈祥的脸上还有骄傲。远离了大翰的边境,交杂了各种各样的人种和物品,带给那个千里之外的天子之城奢华的玉石,贵重的香料。种种物品与黄金等重,可是在他的治下,却从没有出过乱子,这怎么不让曹呈祥为之自豪?
“参事大人!您家儿子回来啦!”城下有人大喊着。曹呈祥的眉尖莫名一跳,还没等他探出身去问个究竟,那大嗓门便又嚷嚷了开去“这次可又被马贼抢光了!”
言罢,城下就嘻嘻哈哈的响起了一片的笑声。曹呈祥再也忍不住,从土墙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打眼就看见了那个满身狼狈的身影,愤怒的话真是止也止不住:“你这不孝子!你又跟老子亏了多少钱!!”
曹沃正擦着一脸的黄沙,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爹,在周遭的哄笑声中讪讪的笑了笑,回道:“老爹,不要着急,这次多亏重枫,损失应该都会被追回来了。”
“重……重枫??”曹呈祥的脸上这下全是汗,左右四望了下,声音又拔高了几度“她人呢!!”
“还在追马贼呢,很快就回来啦。”曹沃无所谓的罢了罢手,扭头对身边的人笑道“重枫这次怕又是要让咱们狂欢一次了。她身边那个带刀疤的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厉害!瞧那拼命三郎的架势,简直和当初那个软趴趴的书生样完全两个人!真不愧是咱定威城出来的汉子!”
曹沃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可传到曹呈祥的耳中,听得真真切切。曹呈祥抹去一把脸上的汗,别人不知道那个带刀疤小子的来历,他这边军参事能不清楚吗?当下他惊出了一身的汗,也顾不得身边有帝都来的贵人,就要点兵去支援。紧跟着,那些懒洋洋的城守们开始欢呼起来。曹呈祥扭头望过去,只见天边处,一道沙尘直扑定威城而来,远远的,还可以看到竖着的一杆大旗,上面飘飘扬扬的写着斗大的“翰”字,远远看上去极为威风。
“哈哈哈,重丫头还是这么的张扬!”
“你知道什么,这旗一出,就跟那拜山头一般,周遭的马贼见了,就不会来打劫了。”
四周的议论纷纷,那帝都来的贵人擦着脸颊上的汗水,眯着眼睛嗯了一声,看着曹呈祥道一句:“重枫?”
曹呈祥点头哈腰一阵,然后就开始大声的训斥周围的士兵,指挥他们打开城门,让开道路。只要一开始行动起来,那些懒散的士兵们就爆发出了惊人的效率,待到飞马奔近时,城门处就已经打开了可容三马并行的宽度,大批的民众夹道欢迎,眼巴巴的瞅着。眼见着当前的男人手握大旗飞扬,他的年纪有些长了,但那高长的旗杆被他握在手中纹丝不动。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穿着定威城人常穿的白色灯笼裤,青色小褂下是赤裸的精壮古铜色的肌肉,一柄弯刀别在腰间,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冲淡了脸上刀疤带来的冷峻。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队朝周遭人挥手大笑的汉子们。再然后,就是一车车的货物,黄金丝绸,香料茶叶,被堆积成了一个个小山。当先的货物堆上,有两个姑娘并在一处,一高一矮,一坐一立。那个盘腿坐着一个姑娘,她的背上背着长长的陌刀,摇晃着身子左右挥手,时不时的有欢呼的人群朝她扔些水果花朵。她倒是潇洒一乐,捡了自己中意的,在衣角擦擦,递给了身边沉默无言的另一个女孩。
待到车行止城中心,重枫从车上一跃而起,大声道:“大家若是有遇到马贼,物品损失,一律根据上报领取。若有欺瞒,一经查实,财物尽皆抄灭!”
车下众人轰然一喏,气氛热烈得如同节日一般。高台之上,贵人冷眼旁观,扯着衣袖对曹呈祥说道:“既然话已带到,我也便该走了。”言罢,他看了一眼那一处人声欢腾的场景,冷笑一声,也不要曹呈祥相送,便离开了此地。
曹呈祥点头一直看不见了那贵人,这才直起腰,恨恨的啐了一口。随即他按住额头,将眼光调向了那处热闹的场景,低声道:“真是会惹事的家伙们……”
而这一厢,年轻的少年人也微笑着看着重枫的背影,轻轻的说道:“我还以为她会一直消沉下去。”
“小姐说,她过去得到的,和失去的,都太多太突然。所以她唯有让自己振作起来。”年长者低声回道。
“唯有让自己振作……”少年低低的重复了一遍,低声道“希望如此吧。”
时光渐渐流走,就在这炎热的七月底,一辆满载着西方来的各种珍稀货物的马车,在定威城守军的护送下前往了遥远的帝都。为的,是为庆贺被立为皇太女已三载有余的秋静庭,即将大婚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BUG
下一章就是回忆章了,会解释下三年间发生的事情的。请诸位姑娘不要恐慌
☆、第一章 回忆
从定威城到帝都,又或是从帝都到定威城,这条路太过漫长,却又因熟悉显得这样短暂。哪怕是闭上眼睛,重枫都能从空气中传来的气味,嗅出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周围又是怎样的风景。对她来说,似乎每一次走这路,都像是将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重复的尝过一边,从带着希望的绝望,带着复仇的火焰,带着微酸的甜,以及如今,带着苦味的涩。重枫垂下头,指尖摩擦着放在膝上的陌刀,刀已经不再是新刀,当初打磨的光滑的刃口处,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缺口,而人心呢?她低低的,自嘲一笑,这人生百味,都在这条路上尝遍,真不知是有缘还是犯冲。
少女是这支车队的首领,虽然她没有坐在马背上,而是选择坐在车队的顶棚处,但若是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她在这支车队的位置。来往的斥候每隔一个时辰就返回回报一次,所有指令都在少女的思考后制定,每日车队进行的距离与路线,都被详细的通知到每个人的耳中。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就像这三年来,她一直做的那样。从遥远的位置看过去,那单薄的身影笔直挺立,似乎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
“公子,你在看什么呢?”男人低沉的问话响起,让凝目而视的青年回过神来。青年笑了笑,那吹了三年边塞之风的脸上,早已不复当年的文静白皙,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内敛的成熟与坚毅之色。可当他微笑的时候,唇角边又显露出了那种纯粹的感觉,十分的讨人喜欢。
“我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