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这是我一人之事,莫要牵连无辜。”四姑喃喃道。
秋天似乎很少下这样大的雨。
云一层一层把天空遮盖起来,从清晨到黄昏,都是一成不变的昏暗。
天空变成了一个大而浑浊的水盆子,似乎要把乌泱泱的水一倾而尽。
雨点儿大又迫切,急急地从天空坠落下来,像是一个个要赶着去投胎的鬼魂 。
一个身影在雨里穿行。
他不急也不躁,似乎这倾盆的雨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行进着。
他的身上早已湿透,雨水似乎顺着发根都流进了脑子里。雨把他的身体慢慢触摸得冰冷,他的体温又将身上的雨水暖热,就这样循环往复。
周围的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妥当。
他只是模糊地觉得有些奇怪的感受,可是又什么都不好说,想也想不出缘由。陆小凤决定回万梅山庄一趟,西门吹雪应该有些话没有说完。
路并不总是顺畅的,尤其在这样的雨天;有些人总是令人讨厌的,你想痛痛快快淋场雨他都要来捣乱,真是惹人厌。
大朵大朵的雨花溅落在地上,淋起蒸腾又迷蒙的雾气,三个和陆小凤一样淋成一坨黑抹布样的人站在陆小凤前面。
他们头上戴着斗笠,这分明是拿来遮雨的,可他们的斗笠的顶上有一个大窟窿,周围还散点式的分布着六个小的。雨水就从他们斗笠的窟窿眼儿里形成一股股的小溪,从他们的脸上,灌到脖子里。
陆小凤看着他们奇怪的衣服,有点儿想笑了。
这三个人却一点儿都不想笑,他们都面色铁青,如注的雨水都没能把他们的脸泡得白些,凶狠的目光忘着陆小凤,想要把他吞噬在眼神里。
“几位是要先打,还是先说?”陆小凤笑了笑,一副淡然的神色,根本没有理会这三个凶神恶煞六只凶残的眼睛,稳稳道。
“杀人不多言。”站在中间的人冷冷道,说话间,一柄乌青的剑已经刺破重重雨幕,向陆小凤的身体刺过来。
剩下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分别闪到陆小凤的左后和右后方,三个人围成了一个三角的阵,将陆小凤围在中间。
两把闪着蓝光的短剑,一柄流星锤,一左一右地向他的肋部刺了过来!
陆小凤一个飞步上前,落到正面的黑衣人身后!右掌顺势将他往前一推,左手摁下黑衣人的头,一个燕子翻身起立,脚尖落在他的背部!右手再将黑衣人的右臂一拽,后面的两个人直挺挺得倒了下去。
行云流水,步伐潇洒,浸泡过衣衫的雨水也在他的衣袖和脚上愉快地蹦哒起来。
“人也杀了,可以说话了。”三个人瞬间只剩下一个,正是说话的时节了。
黑衣人并未吃惊自己剑上同伴的鲜血,他只是惊愕地望着陆小凤,哆嗦着道:“你,你不是受了重伤吗?”
“不是。”陆小凤眼睛转了转,道。
“可是那天我们都亲眼看到你被打落悬崖……”
“若不是亲眼你醉得要不省人世,我们也会以为接到的命令是假的,毕竟陆小凤……”他只是战栗地看着陆小凤,这显然已经与他上次看到坠落山崖的陆小凤截然不一样了。
这是活的,清醒,依旧不可一世的陆小凤。
与那个狼狈,颓唐,一身酒气的陆小凤判若云泥。
一样是大雨倾盆的夜,一样是淋成落汤鸡的陆小凤,一样是恶贯三子,结果却再也不会相同了。
那个夜晚的雨也许比现在还要大。
街市上的灯亮着,却什么都看不见,走进雨里,倒像是走进了雾里;耳朵里轰隆隆的声音,似是挂了一帘瀑布;身上的衣物像是突兀长出来的肥肉,湿湿腻腻却死死地贴在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当三人带着入地狱的决心冒雨赶到消息上说的地方时,吓了一跳。
眼前的陆小凤与那个风流倜傥,俘获无数美人心的人中龙凤陆小凤无关,他们看见的仅仅是一个不省人事、踉踉跄跄的醉鬼。
他手中拿着一个酒坛子,依旧在不停地喝。
他早已分不清楚什么醉与不醉,只顾仰起头往嘴里倒酒,雨水也跟着风跳进他的嘴里,早已酒水不分。
他的脸上被雨浇得苍白,眼睛里也被倾盆的雨覆盖,流到脸上来,不知是温热的雨,还是冰凉的泪。
许是累了,便坐在河床一样汪洋又冰冷的雨地里。手中却没有停歇地往嘴里灌酒。
忽地,不知是怎么回事,酒坛子突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他似乎清醒了半分,却突然大笑着唱起歌来。
他唱道:“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
这是他最常哼唱的调,在这样被雨水浸泡和秋风横扫的夜里,竟莫名多了一种要将人撕裂的疼痛感!这感觉从脚踝处呈螺旋状攀爬上来,让三个穷凶极恶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这天,就像这人在哭,这人,也似乎像这天一样哭的不可收拾。
人,怎么有那么痛心的时候。
尽管眼前的陆小凤已经与一滩烂泥无别,也许剑刺穿他的心脏,他都不会知晓,但三个人还是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但命令难违,他们必须要靠近!要杀死这个已经不知是落汤鸡还是凤凰的人!
寒冷的剑气和杀气在这愁云惨淡的夜里显得那么单薄。陆小凤连眼皮都没有抬,也许他自始至终都没见过这三个人。
他从地上拖沓着起身,一路摇摇晃晃往城外走去。
恶贯三子也就只有跟着,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荒草已被大雨摧残得破败不堪,平日毫不起眼的坑坑洼洼,此刻都成了带着诡笑的陷阱。
陆小凤的身上已被泥水裹得面目全非。他整个身子都像在泥水里打滚,一层一层的泥在身上缠裹,像是结了一层层的痂。
荒野也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感染。
人却可以选择铁石心肠。
滂沱而下的大雨,静如坟岗的野地,荒诞如斯的陆小凤,这真是天赐的杀人良机!
三人互递了眼色,悄悄绕到陆小凤的身后,想要了解这气息如此悲切的生命!
泥塘中的陆小凤却在这时翻了个身,一个咕噜滚了下来!
沉醉的人沉重得宛若石头,荒草下是一片斜坡。石头从斜坡上碾压过荒草滚落下来!
下边竟是悬崖!
三个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凤生生坠了下去!
宛若石头,没有任何声响,直直落下,似乎砸入了生命的尽头!
黑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陆小凤。
他平静地站着,脸上没有悲喜,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目光如炬,却不知看往何处。
黑衣人吞了口唾沫,又接着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便回去交了差,没想到又接到命令,说你还活着……”
“你走吧。”
“你不想问是谁要杀你吗?”黑衣人道。
“别……说……”
陆小凤的说字还未出口,黑衣人已经倒地。
他没有流血,甚至连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就这样完整而突然地送命了。
一缕悲凉的风吹过来把街边的冷雨吹到陆小凤的脸上。
你愿意放过的人,并非人人都愿意放过,生命总是在这样的矛盾中迷茫地流逝了。
他拨开黑衣人的头发,想看看致命的东西到底在何处,突然间,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入鼻间。
香气很轻,陆小凤耸耸鼻子,想闻得仔细些……
这时,一辆马车从雨幕里冲到陆小凤面前,车上的人大喊一声:“陆大爷,请上车!”恍然间一只手已经伸到他面前,他的手不自主地搭上来,那只手用劲一拽,陆小凤人就稳稳地坐在马车上了。
朱亭家依然是过得红火自在。哪怕外面是暴风骤雨血雨腥风,老板依然在他的椅子上安然地喝着茶,天下最漂亮的老板娘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坐着,凝神注视着正煮着的茶的火候。
“早。”一身湿透的陆小凤走进来,依然笑着道。
老板娘的脸上浮显出一抹的笑意,递了杯热茶到陆小凤的手上,就进了里间。
“我还以为陆小凤已经六亲不认了呢。”朱亭似乎没看到眼前老板娘的殷勤,依然以一贯的口气道。
“话说你什么时候养了信鸽了,这么准确知道我在哪?”陆小凤道。
“不过,你这么着急找我,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虽然这茶真的不错。”
“你欠我的五万两银子,不会跟你的失忆一起消失了吧。”朱亭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话的时候脸上越来越富足的肉都一动不动。
“哦?我穷得浑身连一根多余的毛都找不到,居然还这么阔气地欠了你五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