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站台,中岛裕翔从钱夹里拿出车票,转过身说道:“凉介,你走吧。”山田凉介看了看火车站的7-ELEVEN便利店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一包柿饼,你拿着在路上吃。”中岛裕翔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往便利店跑去,背影很快混入来来往往的旅客中。
等中岛裕翔再发现他,他已经抱着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柿饼往回走了。中岛裕翔上前接过来,山田凉介朝他露出笑容,心里面很轻松似的,说道:“我看着你上车吧。到了那边要常和我联系,祝你平安喜乐。”
中岛裕翔握住他小小的手,那么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却独立的支持照顾母亲,在极限的少年时期,做了很多大人也做不到的事。中岛裕翔顺势把山田凉介带进怀里,与他拥抱告别,“凉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再也没有人吵你,让你生气了,你把烟戒掉吧,对身体不好。”
山田凉介回抱了过来,手臂把中岛裕翔圈的紧紧的,脸埋在他的肩头。他感觉到山田凉介在点头,带着鼻音说:“我知道了。你进去找座位吧,里边的人不多。”
中岛裕翔便听他的话进车厢坐下。他看见车窗外小浣熊一样的山田凉介在揉眼睛,中岛裕翔看不清山田的表情,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哭了,但是他自己的眼泪很快的流下来,他赶紧拭去了。
中岛裕翔在火车上度过了三天,那包柿饼成为了最棒的甜品,还使邻座叔叔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儿止住了哭闹,给一位好老好老的没牙的婆婆带来了童年的回忆。
在学校登记报到以后,中岛裕翔就在爸爸的熟人的介绍下,忙着找房子。 有一次他去一栋高层看房,竟意外的和同样拿着一本房产信息的冈本圭人相遇了。圭人高考结束就回英国和家人团聚去了,没想到会与自己就读同一所大学,老同桌重逢感情自然是不一般,他们租了40层对门的两套房子,又成为了好邻居。
中午,冈本圭人叫了很多高级外卖,拿到中岛裕翔家和他一起吃。圭人大口的喝着啤酒,眼睛里闪着真挚的光芒,说了好多“我们是亲友啊”、“我在英国一直为你祝福”之类的话。中岛裕翔被这位性情外露的绅士酸的快要脸红了,急忙打住他,问他道:“圭人,你读哪个系?我在地理科学系,有空就来找我玩吧。”冈本圭人说:“好啊,我读工商管理系。”中岛裕翔吃惊的说:“咦,你们今天有课吧,工商管理系下午有一节高数。”冈本圭人瞪大了眼睛,比他还吃惊的说:“真的吗?骗人吧,要不我先回家看一看课程表再过来…”中岛裕翔脸上的表情淘气的不得了,大笑着说:“骗你的,工商管理系今天没有高数课!”冈本圭人愣了愣,立刻摆出一副苦瓜脸:“我要控诉你了,到了大学还在欺负高中同桌。”
☆、第二十四章
(24)
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会互相之间发很多短信,其实裕翔更想给他打电话的,因为山田凉介很害怕寂寞,总是需要有人陪着。在他们要好的高二时期,晚上经常煲电话粥,要是中岛裕翔不先对他说再见,他是从来不会终止对话的。
城市里灯火辉煌,更映衬出自习室里的安静,“在做什么呢?”中岛裕翔拨通了电话,那头却传来山田凉介同谁笑着的声音。中岛裕翔和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太好了,那…再见了。”他挂断了手机,才想起来是自己给山田凉介打过去的,想必那个人会盯着屏幕发呆,感到莫名其妙吧。
中岛裕翔不喜欢远距离思念一个人,他的周围只有半个世界,另外的一半要靠想象,这种处境太可笑了。中岛裕翔是个高度独立的人,基本上不会依赖别人,有时候他需要一个人,就像溺水者需要救生圈,如果此时此刻那个人不在,那么以后又何必在呢。
一个学期离家在外,中岛裕翔虽然不至于忘却家里的纠葛,但是自身也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只是惦记着家人,惦记着那个白门粉墙的老屋。寒假回去之前,他给他们都买了礼物。给爸爸的是一块HAMILTON的表,白面、蓝针,像远在远方的风,又比远方更远。中岛裕翔试戴了一下,有种“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给山田凉介的是当地的老字号“荣太楼”水果糖,特意买了大袋的,否则他两天就会吃完。甚至给山田妈妈也买了礼物,是一对用这里特产的海水珍珠制作的耳环。
北海道早就下起了雪,山田凉介的学校已经放假,他在短信里说会到机场接中岛裕翔。好风凭借力,航班比规定时间提前抵达了,中岛裕翔拖着行李箱,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裕翔。”一声呼唤穿透嘈杂的人声抵达他的耳朵。那是令人思恋的声音。中岛裕翔转过身来,胸中动荡不安。
山田凉介站在那里。脸庞不再像女孩子一样柔和,而是多了一些男人的棱角。唯有那双眼眸和当年相比完全没有变化,依旧温润漆黑。山田凉介有个习惯,常像小女生自拍一样压低下巴看裕翔,这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大,聪慧又顽皮的不得了。这个小动作使中岛裕翔有一瞬间恍惚,也许山田凉介还像以前一样爱着自己吧。
两个人都盯着对方试图寻找话题,却都无法张口。中岛裕翔心里积存着许多话,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对他做了个鬼脸。
山田凉介眼睛笑成月半弯,眼角堆起几根细纹,显得十分可爱。
山田开了爸爸的黑色越野车来接中岛裕翔,返程的时候裕翔让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己来开车。中岛裕翔特意把车开的很快,山田凉介把手伸到车窗外感受风,像007大片里坐着男主角跑车的邦德女郎一样,惹得中岛裕翔很想笑他。
家人都在客厅里等着迎接他。爸爸还是那么伟岸挺拔,但是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了,需要到超市买那种一梳漆黑的染发膏来用,爸爸却死要面子,一本正经的对他们说:“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它到底是不是虚假宣传。”山田妈妈不再是一头美丽的长卷发,而是剪到肩膀位置的中短发,也许是为了便于让别人照顾打理。她的脸颊消瘦多了,但是看到两个孩子都在身边,精神却难得的好。中岛裕翔原本不想哭的,却不禁簌簌的流下眼泪。山田凉介一直拍着他的背,温柔的低语着“没关系”,想要安慰他。
回家一周后,东京下起了大雪。黄昏时分,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在院子里堆起了一个雪人,又打了一场激烈的雪仗,累的东倒西歪的,并肩坐在花园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柳树下面。
雪花落在山田凉介细软的头发和弯弯的睫毛上,像星星在闪耀着。让他显得非常纯净、高贵,像一只布拉多尔猫。令中岛裕翔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伸手替他拂去,还是让它们停留。
“我想到了一个安徒生的童话,柳树下的梦。”山田凉介说,对着冰凉的小手呵气。
“不要扫兴,你这个二次元的人。”中岛裕翔拍拍他的头,“初雪这样美好的日子,怎么会想起一个悲剧。”中岛裕翔忘不了这个故事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怎样的震撼。约翰妮爱繁华,爱表演,虽然和克努得青梅竹马,只把他当成哥哥,后来甚至已经认不出他。约翰妮永远是那么温柔和善良,但她只是一个姜饼姑娘。克努得一生都活在当年那个柳树下的梦里,约翰妮却早就忘记了。
☆、第二十五章
(25)
中岛裕翔把头上那顶蓬松的狐狸毛帽子摘下来,给山田凉介戴上,山田是个小圆脸,一戴上去帽子就被撑起来,显得头有两倍大,毛又多又胖又可爱。山田凉介用“难道我是个玩具吗?”的眼神看他,中岛裕翔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凉介,你在学校过得好吗?专业课怎么样?”
“过得很好,我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新闻了。当我写东西的时候,就像在游乐场。有几次我的通讯稿写得糟糕透了,气的老师把信纸往我身上摔,还有一次,我和同学在编辑室剪片子剪到半夜三点,但是最后干出来的活都不错。那些艰难的事,事后想起来也变得很愉快了。”山田凉介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办了一份校园杂志,不到60页,很薄,但是大家都做的很开心。我拿了几本回来,一会儿送给你。”
“你们很厉害啊。”中岛裕翔由衷的说,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爸爸的儿子。”
“别胡说了,你不要多想。”山田凉介敏感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脸色。“喂,地理系是什么样的?”
“我喜欢摄影嘛,所以希望了解有好看的风景的地方,但是学了地理以后才知道完全不是那样。以后我大概没法纯粹的欣赏风景了,看见奇峰巨石就会不由自主的分析这是岩浆岩、沉积岩、变质岩,寒武纪还是侏罗纪。”中岛裕翔开玩笑说。
山田凉介很没有良心的笑起来。中岛裕翔用手去冰他的脖子来“惩罚”他。山田凉介看到中岛裕翔自信的笑脸依旧,心里反而有点难过,仿佛自己辜负了他。
他们又谈起中岛裕翔那位很潮的班导直森老师,他在教室一角的玻璃缸内养了一只土黄色的蜥蜴,生性慵懒的它低调的华丽着,学生们从直森老师那里得知它早已对手贱之人见怪不怪了,于是下了课就兴致勃勃的拽它出来尽情玩耍。
山田凉介沉默着,看着中岛裕翔说的眼睛发亮,还一脸感动。他像小狗一样吸着鼻子,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裕翔:“我们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他想象着蜥蜴君可怕的三角眼,而中岛裕翔溺爱的喂它个青蛙,天呐。
“我在大学里遇见圭人了,他现在和我是邻居。你还记得冈本圭人吗?我们的同学。”中岛裕翔说。
山田凉介点点头,“当然了,高三时他是你的同桌吧。那时每到英语课石原老师就会叫他起来读课文,说他的英伦口音比CD里的还标准。”
“没错。”中岛裕翔说起他们和大二的一位叫八乙女光的学长组了一个名为“Hyainth”的乐队,学长负责贝司,圭人弹吉他,自己打爵士鼓,迷倒了不少女同学。现在圭人也变得很高很帅了,工商管理系的系花有村追他追的很厉害。虽然中岛裕翔不喜欢那种装可爱的女生,但是觉得圭人和她在一起会很不错,他们会成为那种两个人围一条长围巾,玩两人三脚,吃同一桶爆米花的笨蛋情侣,傻乎乎的,但是很甜蜜。没想到圭人反倒变成了一个硬派男生,虽然别人一起哄就害羞的要逃跑,却始终不为那个女孩的真情所动。中岛裕翔好奇的问他原因,圭人嘴张了又合,半天憋出一句:“我没有办法答应,我的脑子里总是出现高三时的那个小精灵。”中岛裕翔又问他小精灵是谁,圭人的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再也不肯开口了。
“凉介,我们班有人的外号是小精灵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中岛裕翔站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雪说,“我们回去暖和着吧,其实我很怕冷的。”
“我好像有听到过哎,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山田凉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前走,使劲回忆着。
“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俩这样八卦很像妇女之友。”
“是啊,冈本君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只用朋友这样的词形容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之间的关系,是不够的。他们现在有种像是兄弟一样的亲近感。中岛裕翔给了山田凉介所有的温柔,山田凉介回报给他全部的细心。他们比谁都希望对方可以获得更大的幸福,最好活的像个王子。
每当电视里播放亲子节目或者家庭伦理剧,他们中总会有一个人拿起遥控器换台,脸上强装自然,却显得越来越不自然了。这个家庭的关系已经很复杂了,还要让它更复杂下去吗?又有几个人承受的住呢?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都害怕一旦哪句话说错,就有可能将好不容易重新维系起来的情谊全部破坏。
☆、第二十六章
(26)
回到学校以后,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打电话嘘寒问暖的次数多了起来,看到显示的号码是对方的,就连忙接起来,有时候人刚刚睡醒,就发个语音文件,深怕回复的时间晚了,让对方产生什么误会。天下误会最可怕,他们都心有余悸。
每当他们在电话里陷入沉默,不知如何把对话进行下去,就会聊起将来的出行计划。春天是回老家东京的表参道买衣服,夏天是到大洋彼岸的夏威夷冲浪,秋天是去一衣带水的韩国吃炒年糕和螃蟹饭,冬天是到北海道的雪山滑雪。无法实现的双人旅行,这种日复一日的万年历一样的关系,让中岛裕翔每次挂掉手机都感觉很悲伤。文艺片里那些所谓的冲不破的迷雾,说不定都是出于这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
大三那年的寒假,中岛裕翔带着一叠巴黎第一大学的校方文件坐上飞机,他当选为两所学校之间的交换生,可以到那里度过美好的大四生活。中岛裕翔本来想要非常自豪的告诉家人的,但是回家以后这件事情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山田妈妈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医院里已经给她下了病危通知书。
爸爸、中岛裕翔和山田凉介轮着班二十四小时的守护在她的病床前,不仅是因为他们担心她随时发生意外,他们也担心着山田凉介的精神状况。因为母亲的病危,他就像在暴风雨中晃动的不倒翁,浑身散发着不安定感。
夜未央,寒气渐浓,中岛裕翔坐在山田妈妈的床边。她的手上还有吊瓶的针头,瓶里的液体已经注射进去一半,微微上翘的鼻子上插着帮助呼吸的管子。中岛裕翔看到缓缓飘落的雪花敲打着冰冷的窗,他的呼吸将玻璃模糊了,留下的痕迹好像眼泪一样。
忽然,山田妈妈像小猫那样呜咽了一声,睫毛不安的翕动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第一知觉是白色,融进牛奶一样的白,之后又转变成了寂夜般的黑,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阿姨你醒了?今天医生给你换了药,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中岛裕翔说,凑近了看她骨瓷般的脸色。
山田妈妈疲倦的点了一下头。
中岛裕翔怕她又要睡过去,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担心说多了会消耗她仅有的一点精力,他从保温桶里倒了一碗用虾、西兰花和香菇炖的汤说:“阿姨,我喂你吃点东西吧,挂了一天吊瓶,什么都不吃胃受不住的。”
山田妈妈的嘴角勾起笑容,“是唐人街的‘全家福’吗?”
“不是,是凉介自己煮的。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那里吃。”
山田妈妈只喝了三勺汤,中岛裕翔的手扶在她的背上能感受到她每一下颤抖。她用歉意的眼光看着中岛裕翔,像一个受了老师批评的小女生。
“没关系,不想吃就别吃了,等一下我们吃。”中岛裕翔说。
山田妈妈努力的转动眼睛,想要环视这个房间,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台灯旁边的一个相框上,那里面有一张山田凉介小时候的照片,他穿着球衣和短裤,胸口处印着一个“4”的号码,手里紧紧抱着一只足球,对着镜头笑的露出八颗牙齿。
“白天凉介都在这里陪着你,刚刚我们劝他去睡觉了。”中岛裕翔注意到她的视线,跟她解释道,“阿姨,你很担心凉介吧。”他猜想她一定在牵挂没有她凉介一个人要怎么办。
“我没有太担心他呢。”山田妈妈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因为有我爸爸在吗?”中岛裕翔也相信爸爸会一如既往的善待山田凉介。他对那些和自己一样喜欢新闻的孩子真正是热心,最爱读的就是学生们写的稿子,人家一寄来信,他就急着回信,没有一点主编的架子,有时裕翔真怀疑他把稿费全部换成了邮资。
“不,因为我相信你。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看错人的,因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山田妈妈对他伸出纤细的手臂,中岛裕翔愣愣的握住,她说:“裕翔君,以后就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