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圆桌旁的沙发上坐下,“太丢脸了,看来哭简直就要成了我的新特技。”中岛裕翔吸着鼻子说。
“怎么会。”山田凉介说道,“裕翔君从不哭泣,对不对?”他对裕翔眨眨眼,“看见你这一面的只有我而已。”
“我得考虑如何灭口了。”中岛裕翔露齿笑了。
下学期开始后,裕翔和山田凉介成为了恋人。没有什么预兆,只是那次凉介和裕翔讲话,裕翔突然抱着他的腰亲了他脸一下,凉介的脸红成了番茄,他向裕翔微笑,裕翔报之以微笑。有时候这种事并非偶然,中岛裕翔确信如此。没有一个女孩能介入他们之中,他们的朋友都这么想。
裕翔和山田在静谧的图书馆里接吻,在日落的河边牵着手散步,每天裕翔都能喝到一杯额外的草莓优酪乳,凉介会拖着他去喜欢的咖啡厅,放学后先一起去吃烤串,再各自道别回家。他们还谈到了将来要不要告诉父母他们相爱这件事,“当然要说了。”中岛裕翔说,“不管他们是希望我们成为公务员,和世界小姐结婚,生十个孩子,都是祈愿我们能幸福,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幸福,我爸爸最后一定会理解的。”
山田凉介被他的直球弄得面红耳赤,想一想又着急的说:“但是要慢慢告诉我妈妈,她身体不好,不能生气。”
“好,我们等高考完了再打算。”中岛裕翔说。
☆、第十章
(10)
爸爸现在每天都按时回家,但他和裕翔在一起仍然相对无言。有时他会殷勤的给裕翔买一大包零食,甚至特意把稿子拿到客厅修改,可是当裕翔吃着大福,和爸爸讲学校里的见闻,他只是用鼻子哼哼着,手仍不停的用铅笔做记号,“我想下次生物考试我会不及格。”裕翔故意说。风吹拂着那一叠手稿,爸爸抬头,告诉他可以去自己的房间复习了。裕翔坐着不动,心里想着还不如去外面洗车。
到了周末,爸爸会整天呆在妈妈的花园里,他失去了一位妻子,又因为这个失去了一座花园,他在有妈妈笑语的每一处荒芜徘徊着,像个灰白色的幽灵,同时,他会一支接着一支的抽七星烟,晚上临睡觉之前,裕翔得把冰箱里他剩下的所有啤酒都倒进下水道,不然他躺在床上酒就会叫他,让他起来喝上一罐,再喝一罐。
爸爸的天空里忧伤太多,法式吐司不够给他安慰,远远不够。
凉介听到这些惊讶极了,他说:“你们是父子啊,总会有办法的!比如你可以陪你爸爸喝个小酒,看点吉本的节目什么的。”
山田凉介是别人说什么都会笑着回应的人,属于嘴甜腿勤的男生。他喜欢帮别人传话,而且是那种最可爱的传话者,因为他向来只传好话,恶意的部分都被他自动过滤掉了。传达室那个脾气古怪的井上爷爷就特别喜欢他,总是慈爱的喊他“乖乖”,山田甚至能向他讨来学校种的葡萄吃。裕翔想象着自己给爸爸倒酒的场面,觉得实在违和的不得了,估计爸爸他也做不到。
班会课刚开始,小川老师就郑重其事的说,明天下午每位学生的家长都要到这里和他做高三前的升学对谈,大家回家务必传达下去,绝对不许请假和延误。
在爸爸的书房里,中岛裕翔告诉了他这个重要消息。爸爸让他坐下来陪自己喝杯茶,他甚至还让裕翔介绍一下小川老师是个怎样的班主任。一切都很美好,仿佛会永恒不变,爸爸和他互相抱有甜蜜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彼此更加了解了。他们其实在欺骗自己,居然认为一个学校的面谈会,能弥补两人之间的鸿沟。
爸爸从衣橱里拿出一大堆衣服,让中岛裕翔帮他挑选。裕翔挑了一件墨绿色条纹的衬衫,搭配黑色的牛仔裤,看上去有点儿学院派,爸爸穿上显得小了十岁,小川老师一定会觉得“中岛优仁年轻时长得像泷泽秀明”,此言不虚。
第二天放学,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中岛裕翔看见爸爸很有精神的站在人群里,他对裕翔点头示意,裕翔也高兴的朝他挥了挥手。校门外,凉介举着两只冒气的雪糕等在那里,裕翔带他去电影院看恐怖片,自己先被里面的鬼吓了个半死,好几次“呜哇!”的大叫,抱着旁边的山田。为了挽回丢脸的局面,他们又看了一部喜剧片,裕翔满意的看着身边人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第十一章
(11)
送山田凉介坐上回家的电车之后,中岛裕翔喝着大杯的可乐,用钥匙打开家门,爸爸正在大厅坐着,脸色阴郁,好像刚才是他见了鬼。
“爸爸…发生什么事了?”裕翔默默放下手中的可乐。
“嗯?”爸爸随口应了一声,也许他是在对裕翔说话,也许是在和空气里不存在的对象交谈,但他仍然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想小川老师应该不会说我的坏话啊。对了,生物统考我是年级第三名,没有不及格。”中岛裕翔说。
爸爸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嘴唇扭曲着,他说:“不关你的事,是我工作上的一点问题。你的功课做完了吗?温完书就早点休息吧。”
清晨五点多,中岛裕翔起来给他们两个人煮咖啡,“天呐,他一夜没睡!”看着几乎没挪动位置的爸爸和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裕翔胃里泛起一阵恐惧的感觉。
山田凉介热心的在网上给裕翔查了一大堆关于改善父子关系的资料,还给他拿来一个号称 “表达思想、交流情感”的抱抱团俱乐部的报名表。“参加抱抱团好容易的,来抱抱吧。”凉介一头扑进裕翔怀里,鼓励着他。裕翔觉得凉介摸起来就像一个团子一样舒服,真想抱到地老天荒。
但这个月的月底,山田凉介的情况也变得糟糕极了。他每天都显得精疲力竭,生人勿近的气场大得吓人,他的身体上没有受伤,可是精神好像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凉介,你和我家老头的情况一模一样了。”中岛裕翔真的很心疼他,有的时候也很害怕。
回答是同样漫长的沉默。
“能不能让我为你分担一点苦恼?”中岛裕翔问。
他摇摇头拒绝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裕翔不放心的又追问一遍,山田凉介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他心软了,说道:“今天不想说就不说了,明天你还是这个样子,就必须告诉我原因了,好吗?”
凉介“嗯”了一声,心烦意乱的趴在桌子上不理他。
第二天,山田凉介却没有来上学。小川老师说他因为家人生病的关系,请了两个周的假。
周末的午后,爸爸从外面回来,得知裕翔也还没吃饭,主动提出要去附近的那家很有名的意式餐厅,这是妈妈去世后他们第一次外出就餐。中岛裕翔点了A套餐里的芝士焗饭和蔬菜汤。“我要和他一样的。”爸爸在他点完后对服务生说道。
裕翔口袋里装着两张亲子讲座的门票,他决心劝说爸爸和他一起去,还要把听讲座的事告诉极力促成它的大功臣,凉介说的没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人,没有做不到的事。
“裕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忽然,爸爸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凝重的说道。
中岛裕翔愣了一下:“是吗?我也有话要说。”
爸爸很意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这么严肃,我有点开不了口。”中岛裕翔尴尬的避开他的目光,“还是你先说吧。”
爸爸闭目片刻又睁开,这次盯着餐厅的墙壁,没看裕翔。他说:“下个周会有一位阿姨和她的孩子到我们家来。”
“是你的朋友吗,到家里借住?”中岛裕翔问。
“我打算和她结婚。”
中岛裕翔停下手里搅拌着汤的勺子,“你要再婚?”他哑着嗓子,好像经历了一场尖叫。
“是的。”爸爸答道,见裕翔瞪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兀自的往下说,“她叫亚纪,是我少年时在家乡的青梅竹马,因为父亲间的矛盾,我们没能在一起。”
这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的悲剧恋人的台词,从爸爸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中岛裕翔冷笑,“妈妈才过世一年多,你还算是个男人吗?至少等我高考完,离开这个家再让她来啊!不到两年而已,你们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她生了重病!”爸爸痛苦的说,“当年她为了我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心灰意冷的我到了东京却爱上了爱惠。我不能再放弃她了,我要陪着她走完这一程,这是我的义务!”
中岛裕翔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对外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在升学面谈会上和亚纪相遇,她说她现在过的很幸福,可是我开车送她回家时,她在后座上晕倒了。后来,我买了礼品去看望她,她还是生着病,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听她的邻居说,这些年她都过得很苦,有几个流氓一直不肯放过她……”
裕翔站起来准备离开,他感到又悲伤又疲累,门票被他揉成一团擦了嘴,再听下去他就快吐了。
“亚纪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对那个孩子毫无怨恨,也会对你非常好的。”爸爸近乎恳求的说。
中岛裕翔回过头来吼道:“谁他妈的在乎,我更想自己的妈妈,希望她活过来爱我!”
全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
“她是谁的家长?她的孩子是我的同学对吗?”
爸爸的回答让他如同掉进了冰窟,直冷进他的骨髓里。
他说:“她是山田君的妈妈。”
☆、第十二章
(12)
山田凉介返校了。这些天他没有怎么休息过,脸色白的像纸一样,晃着进了教室,刚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又被中岛裕翔拉着胳膊拖了出去。
“凉介,你听我说,这不是在开玩笑,”他们跑到走廊的拐角处,裕翔局促不安的看着他的脸,“我爸爸要和你妈妈结婚了,原因我没听清也不想知道,我们不能这样接受,得想想办法!”
山田凉介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睛。
两人一阵沉默,气氛尴尬,裕翔愣在那儿:“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上个月的时候,妈妈和我说了。”
中岛裕翔浑身发抖,用手将山田凉介脸上的头发拨开,山田害怕的往后缩了一下,“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他问道。
山田只是急促的呼吸着,想躲开裕翔。
“最明白我和妈妈的感情的,不就是你吗?”中岛裕翔说,“所以你才那么热衷于帮我爸爸?而我还像个傻子一样的感谢你,你这个马屁精!”
山田凉介气的脖子都红了,他说:“我没有故意讨好你爸爸!我是在家照顾妈妈时她告诉我的,可是我根本就不敢打电话跟你说。”
“是啊,你从来没有觉得我可靠过。”中岛裕翔说。
山田凉介委屈的想哭。他习惯了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自己扛着,中岛裕翔就像他无意中打开了一座有所不知的山,却不敢抬头去张望。
“你有对她说你不想她结婚吗?”裕翔的眼睛冷的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的。
山田凉介张嘴想否认,随即又闭上,他不想撒谎,他没有说。
中岛裕翔骂了一句脏话,丢下凉介要走,这个世界他该相信谁呢?
山田凉介拽着裕翔的袖子,他哭了,中岛裕翔看着他贴着墙蹲在地上,收起双膝,用双臂环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