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掩不住失落的神色。
“且不论他清不清楚阿阮的下落,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谢衣搭上乐无异的肩头,安慰道,“经此一事,至少知道她尚在人世。”
乐无异无声的点点头。
谢衣对众人道:“火种就由我们带走,我会找个适合的地方将之投下。”他说这话的语气,却是要立刻动身了。
方兰生惊讶的问:“谢前辈不休息一日再走吗?”
“不了,未免夜长梦多,这件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那就有劳前辈了。”
“诸位保重。”视线略过众人,落在乐无异身上时顿了下,看到对方眼中的决心,微微笑开。
沈夜和谢衣离开后,乐无异二人很快也向方兰生辞别。
静谧的琴川街道上,只有耳边的风声和脚步声。
“傻瓜吗你,身为一国之君还到处乱跑。”乐无异忍不住对走在身边的人说道。
“我不放心。”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子。这句话只在乐无异脑海中过了一下,终究没说出口,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
走了不多远,正打算唤出小黄回长安,便瞥见一个负琴少年神色匆匆的从桥上走过,本想像往常一样扫过,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一名青衫男子凭空出现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少年先是一愣拔腿往后跑,跑了两三步远猝然晕倒在地,青衫男子上前抱起少年,朝乐无异二人投来冰冷的一瞥,又像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情钟
中皇山上冰峰林立,雪原寂寥,蛊雕在阴冷的天空不知疲倦的盘桓,鞋底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步一个深深地脚印。
进山没多久,蛊雕便发现了两人的踪迹,不过它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贸然的发动攻击,而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似是在观察两人的行动。
它发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感觉到它的存在。
“晴雪。”百里屠苏喊了声身旁的风晴雪,询问她的意见。
风晴雪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惊动蛊雕,随后屈起一指抵在唇边,清细嘹亮的哨声响起,蛊雕像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蛊雕离开后,风晴雪停下脚步,百里屠苏不明所以的也停下步伐。
“苏苏,你可以走了,剩下的路我自己就行了。”
百里屠苏眼中划过愧疚伤怀,最终汇成两个字:“保重。”
“你也是,还有大家,答应我照顾好兰生。”
“定不负所托。”坚毅的目光中透出他的决心,风晴雪行为的看着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带着阿翔,威风凛凛的样子,由衷庆幸她的坚持和决定都是正确的,是值得的。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又做了另一个决定,还有一件必须要告诉百里屠苏的事情。
“苏苏,你回去后要看紧兰生,他的身体可能会出现问题。”
风晴雪的话让百里屠苏的心陡然一沉。
“这件事他本来让我瞒着大家,我看他情绪不稳定才没有立刻对你说。”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气和恐慌,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风晴雪忆起当时的情景脸色白了白,回答:“他说这是神的诅咒。”
百里屠苏顿时如遭雷亟。
风晴雪忍不住问:“苏苏,你们在不周山究竟遇到了什么?”
一双银白色的眼睛飞速闪过脑海,百里屠苏道:“抱歉,晴雪,我得立刻赶回去。”说完这句话后,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风晴雪凝视来时的路,深深浅浅的脚印映入眼帘,她又干脆利落的转身,面朝幽都的方向,眼中划过一丝决绝,如果还有什么事是她能为大家做的,不论是何代价她也义不容辞。
百里屠苏由中皇山腾翔而出,行出不多远,便听见疾风中传来的呼喊声。
“屠苏哥哥,等等我!”
听到是襄铃的声音,他停下法术,转头就见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百里屠苏问:“襄铃你怎么在这里?”
襄铃还没来得及高兴,笑意就僵在脸上,闷声闷气的说:“我来找你和晴雪的,但是之前走错了地方,没赶得上。”
见她这副模样,当下了然,肯定又跟方兰生有关。
百里屠苏拧着眉问:“兰生呢?”
襄铃撇过头,气鼓鼓的回道:“回琴川了。”
果然……对于方兰生的我行我素,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发展成无奈,他从没遇到过比方兰生更头疼的人。
“屠苏哥哥,你说呆瓜他怎么了?”襄铃难过的说,“虽然依旧会笑,会碎碎念,会和屠苏哥哥拌嘴,可襄铃总觉得这些不是他真正的情绪,他把自己藏了起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见,可那个时候的他不快乐,一想到这些,襄铃就好难过好难过。”
百里屠苏静静听着,暗叹襄铃不愧是天狐一族,长于窥探七情,年纪虽小,已可见一斑。
“正因如此,他才会展露出大家想看的那一面。”
襄铃沉默了一阵,鼻尖一酸:“可这样呆瓜会很辛苦,襄铃会更加难过。”
小姑娘的话让百里屠苏有些恍神,襄铃说的没错,疲于维持假面的方兰生比谁都辛苦,将所有的恐惧不安藏在心底最深处,只为了营造平静的假象,让关心他的人安心,即使他的心已经伤痕累累。
百里屠苏突然笑了一下,襄铃被他的笑容惊住了,连挂在眼睫上的眼泪也忘了擦。
“屠苏哥哥……”
百里屠苏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道:“他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他。走吧,回去找他。”
望着像是想通了什么的百里屠苏,襄铃蓦地蹦出一个念头,如果还有谁能让呆瓜恢复正常,一定是屠苏哥哥。
小时候方兰生常做一个梦,梦境很模糊,苏醒后也只记得断断续续的内容,但他本能的感觉这是同一个梦,并且下意识的恐惧着,他也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渐渐长大后,那个梦仍时不时跑出来,直到某一天彻底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他的一场妄想。
然而,在他二十三岁的今天,那个梦又一次出现了,而且是以清晰得几乎是他经历过的方式。
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投射到大大的庭院里,精巧的凉亭前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皮毛在光线的照射下如水般顺滑,似在小憩,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着,温暖的阳光显然愉悦到它,喉间不时发出舒适的呼噜声。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的靠近它,怕把小家伙吵醒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前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矮下|身,略带婴儿肥的小手颤巍巍的伸向它,他想要摸摸它,它是他唯一的朋友,指尖触到雪白的皮毛却传来冰冷的温度,一条红褐相间的蛇蛰伏在原地,吐着猩红的信子阴毒的盯着他,他连尖叫都发不出,眼睁睁的看着那条蛇张开血盆大口,袭上脸。
“啊——!”方兰生惊叫着醒来,发现是场梦,顿觉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不知谁给他披的外衣滑下肩头。他迷茫的环视四周,夕阳的余晖爬上窗棂洒落一地,透过雕花窗看到窗前一块突兀的空地,那里本来栽种着一棵海棠树。昨夜彻夜未眠,今天居然在书房里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如此诡异的梦。他拍了拍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见天色不早,整理了桌上的文书,正要离开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方兰生抬头望去,玄色的衣摆率先映入眼帘,旋即是挺拔颀长的身姿,修长有力的手臂,视线上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我回来了。”仅仅四个字几乎击溃全部心防。
方兰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人,更不愿意看到,他怕自己会唾弃自己。甚至生不出气力去质问他为什么没跟风晴雪一起走。
“我不能陪你很久。”
“我知道。”
瞳孔微缩,转念一想,爬上一丝苦笑。是了,那般通透聪慧的女子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在想什么,反倒自己那般逼迫,让她无法安心离开,才是罪大恶极。
“白痴木头脸,”他语气一转,恶狠狠的说,“让你跟晴雪一起走,你不肯,到时候本老爷不要你了,你就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哭吧。”
百里屠苏冁然一笑,透着几分自信与张扬,教人移不开视线。
长臂一展,将某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揽入怀中。
“不会。”
“……白痴。”
泪水染湿衣襟。
温柔的余晖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窗外的空地上,红衣剑灵欣慰的看着这一幕,抱着酒坛的女子斜倚在身侧的树干上,眼带调侃,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低头抹着眼泪。
☆、因果
凛冽刺骨的北风吹起宽大的衣袍,与眼眸同色的长发在背后飘扬,青年赤足静静站着犹如一具美丽的雕像,凝望苍穹,能清晰的感觉到在遥远的彼方,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苏醒,似是为了警醒世人,向来阴沉的天空像被火灼烧得嫣红。
“钟鼓,你看到了吗,浊气在蔓延。”他对走到身后的不周山之主说道,眼底充满冰冷的色彩。
钟鼓一言不发,与他并肩投望远方,眼中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