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东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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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梓微微窒息,还以为她要问关于自己寒病的事,但见她竟然好奇这个,心中一时不知是松是紧。她想了想,回道:“我只闻书中有天地阴阳一说。‘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不过那是医书之言,小见身体之阴阳互调,大至天地之寒热变幻,不知能通不能通。”

    晏栖桐听得楞住。她还以为这应该是她那个世界现代科学去解释的东西,没想到古代医书中早就总结概括出来了。

    “能通。”晏栖桐想了想她的那几句话,怔怔地看着水面道,“地表的水分被太阳蒸发,变成水汽进入到大气层中,遇冷变云,云变雨,雨又重归大地化成水,水又遇热升腾,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桑梓,你体内的极寒遇到我就没用,难道是表示我身体里很热吗,我在你才有生机?”她又道,“你只是一味得变冷,没有循环往复才会越来越冷。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有这水循环呢。”她仰头看着桑梓,笑了一笑,“莫非也要喝我的热血不成。”

    桑梓微微窝着心口,低眸看她。晏栖桐前面的话本叫她正细细思量,心中仿佛有感,但后面的话才叫她涌起热血,几乎沸腾,这于她一贯冰凉的身体竟有些大不适。只见她脸上显现些艳色,在她向来苍白的脸有如敷脂;那双眸子更是清亮如星,初阳当空也落了下乘去。

    晏栖桐看得呆了一呆,微咳着撇开了头。桑梓虽然有时候说话够直白了,但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赤/裸了,她都几乎要怀疑从中看到爱意来。

    “我不会要你的血。”桑梓温柔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晏栖桐也是调节一下气氛而已,她心中有些猜到能救桑梓的应该不是这具身躯,怕是和她的灵魂有关。这等怪异之事在她入过黄泉之后,想一想也不觉得有多离奇了。她站了起来,乘着一丝凉风,突然豪气大发:“不过还有句话,叫东风压倒西风,我既能压它几回,就能再压下去。”

    桑梓忙伸过手去:“你快上来,池边泥土湿润,小心滑下去。”

    晏栖桐回身抓住了桑梓的手,一步步踏上来。桑梓含笑见她逐渐靠近,心中便也萌生诸多欢喜。

    而两人携手出谷后,便被谷外的人吓了一跳。

    齐中尉第一个看到她们出来,立马冲了过去,站在桑梓跟前,紧张道:“桑梓大夫,你怎么样?”

    桑梓定睛一看,包括围过来的几个男子都是军中气质,便猜到了一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晏栖桐便在她身旁简言几句,桑梓听罢,朝齐中尉点了点头:“多谢你施以援手,我方能保住性命。”

    齐中尉一听果然是救了桑梓大夫,心中十分高兴,忙摇头摆手道:“桑梓大夫客气了,那都是应该的,不过……”他心中早已积了许多疑问,一时便忍不住要问。

    那个络腮胡子却是推了他一把:“你给我起开!你看不出桑梓大夫现在身体虚弱么,还不快快护送二位进城!”他的话里有浓浓的担忧。除了齐中尉外这是他们时隔几年后第一次看到桑梓大夫。虽然有听齐中尉说过,但没想到这当年可在大雪山中生存又能上阵杀敌的奇女子如今只瘦成这样一把弱骨,精气神远不如前。

    在一旁候着的轿夫连忙把轿子抬了过来:“二位姑娘,小人是曹院使派来的,请上轿吧。”

    桑梓点了点头。醒后没见到师傅,她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必是有事给耽搁了。只是身后传来晏栖桐的一声冷哼,倒是很不满似的,她便回头安抚的笑了笑,上了轿去。

    这一行人进城时,由络腮胡子和另一匹马在前头开路,两顶小轿居中,后又有二人压阵,齐中尉则向将军请罪去了。络腮胡子等四人皆是军中之人,手底下血腥不少,眼中又凶光半含,四匹高头大马也是威武之极,一众派头进城后引来不少人伸颈张望,好奇于软轿中坐着何人。

    等到了桑梓宅院后,他四人并不进门去,络腮胡子只抱拳道:“桑梓大夫好生休息,过两日我等必来探望。”

    桑梓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立在门口送走了他们。

    进到宅子里,邱缨一早便在那等着了。她今晨归去时被爹娘痛骂一顿,直说她糊涂。一个大闺女家的,半夜三更不在家里睡觉,居然骑着马在外面晃荡,就算再是中秋节,也没有这种游玩之法。于是勒令她一个月不许出门,在家反省。可邱缨哪里坐得住,直说干了嘴,才让爹娘松口,只许她今天出门这一趟,得知那两人消息后便立即回家。而这一回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去,便是派了两个下人紧紧跟着她。

    邱缨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出城去*谷,但爹娘又有命只能在桑梓大夫家呆着,不然就不是一个月的禁足之罚了。

    好在门口终于传来动静,一下人回道:“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桑梓一进前厅里,就看到邱缨正抹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桑梓讶道。

    晏栖桐随着也进来,走前两步,忙问:“出什么事了?”她一时脑洞大开,莫不是邱缨凌晨从城门口回家之时发生什么事了,那可叫她如何是好,以死也不够谢罪的。

    “没事,没事。”邱缨一边哭一边道,“听到你们回来,我一时没了力气,站也站不起来,不知怎的只想哭。”

    桑梓不由笑道:“傻姑娘,我们这不是好好的么。”

    邱缨看着桑梓,心道,哪里好好的。这些天照顾妹妹,桑梓大夫见眼着越发清瘦下去,她虽不知*谷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可见妹妹魂魄刚归位便急着前往,肯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这直觉便是桑梓大夫或有性命之虞。

    在旁的晏栖桐倒是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间的虚汗。她和邱缨是吃过绑架的苦的,还是被弄到青楼,后又结拜姐妹,再经凌晨一事,她倒是真心想和邱缨好好做姐妹了。她一转头,眼前一亮。

    前厅饭桌上摆有一盘东西,正是一叠月饼。

    晏栖桐拈了两块月饼各给桑梓与邱缨,自己也拿了一块,道:“昨天是中秋,咱们没能团圆,有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日子比昨天更好。来,以月饼当了那桂花酒,咱们吃了吧。”说着,便磕碰了她们手里的月饼一下,然后啃了起来。

    邱缨自然是高兴的,也吃起来。

    桑梓却犹豫了一下,看着手里的月饼低声道:“我不喜欢吃这个呀。”但见她二人都吃得很香甜,不由便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唔,还好吧……”

    吃完月饼后,晏栖桐拍了拍手,上前扶住桑梓道:“你回房去睡一觉吧,好好休息休息。”

    桑梓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动。她是刚刚睡醒,精神极佳。但是到了这儿才猛然记起,晏栖桐这些天一直昏睡不醒,才刚刚被朱半仙唤回魂魄就去救了自己,恐怕要休息的人是她才对吧。

    “你才是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邱缨“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依我看你们二人都应该再去睡一觉。”

    桑梓与晏栖桐相视一笑,携手不约而同道:“如此我们就不招待你了。”说罢真往后院去了。

    邱缨傻傻地看那二人没了身影,不禁跺足道:“亏我还担心着,看来大家都没事了。”她又叹了口气,暗道有事的是自己,一个月的禁足,那真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第五六章

    回房后桑梓与晏栖桐并未真的睡觉,只是靠边床头说着话。

    既救回了桑梓,晏栖桐当然要解自己的疑惑:“快,跟我说说,朱半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梓便惊问:“对了,朱半仙,是他告诉你我在*谷的么?”

    晏栖桐点了点头:“对,我醒后他就在我的床边,但是……”她犹豫了一下,“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吐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有这等事?”桑梓直起身来,神情顿时凝重了。朱半仙答应下符去黄泉追晏栖桐后,一直自信满满,并未表现出会有难处,怎么会吐血受伤呢。

    晏栖桐便回忆道:“我在奈何桥下被他抓住——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抓住我的。反正感觉是吸附力很强的东西,我几乎是被他拽了回去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便想回头看去,谁知他大喝叫我不要回头,并用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眼睛虽然看不到,可动静却还是能听到。我仿佛有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好像打起来了——”她看向桑梓,“除了朱半仙,还有别人也在黄泉路上。”

    不知怎的,桑梓一听她这么说,瞬间便想起师傅来。她又只是疑心而已,若真是打起来了,那那人的目的肯定与朱半仙不同,若都是为了晏栖桐而去——她的心中一寒,顿时说不出话来。

    晏栖桐见她神情巨变,唇色一下就褪成惨白了,便忙道:“没事没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管他什么人,反正朱半仙是把我弄回来了。”这话说完,晏栖桐心中又有些空荡荡的。若是没有朱半仙,也许她就这么黄泉路上不回头地走过了奈何桥,穿过了阴曹地府,越过了时空界线回到她应该呆的地方。但此刻,她见桑梓这么难受,又一时庆幸自己至少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不知道……”桑梓揉着眉心,闭起了眼,神情委靡了许多。如果不是朱半仙得手,也许无意间,自己会变成一个帮凶。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的可能性很大,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晏栖桐。她于是朝里躺了下去,面朝床壁,低声道,“我要睡一觉。”

    “哦……”晏栖桐怔怔地看着这个背影。桑梓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她给换的,一件浅绿色的棉质中衣。天也不算热,但桑梓的背上竟然起了汗。那汗迹也奇怪,在脊柱两侧的蝴蝶骨上晕染开,真真恰如一对蝶翅的舒展。晏栖桐不是没有看过人出汗,却从没有看过这种汗晕,一时好奇,便伸手去摸。

    自然没有一只蝴蝶潜在那里,她只摸到两片消瘦的骨脊。

    桑梓身子一颤,身后那人不说话,指尖却像烫在背上一般。她不由伸长了双臂环住自己,把头也埋了起来,紧紧地闭上眼。

    桑梓一伸手,那两片蝴蝶骨反倒不明显了,晏栖桐收回手,也躺了下去,一沾着枕头,她倒是真有些睡意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桑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晏栖桐良久,下了床。身上出了些汗,微黏,她便去吩咐人烧水,沐浴之后,往皇宫去了。

    皇宫里,太医院,曹绣春正在房中闭目养神,他看到桑梓推门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朝对面的座椅点了点头,示意她坐过去。

    还不等桑梓开口问什么,曹绣春先道:“是你让人去黄泉路上带回她的?”

    这话一出,便算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桑梓竭力镇静,点头道:“嗯。”

    曹绣春又盯着她道:“你为何不曾与我说起?既然你知道她是失了魂魄,药石又有何用。徒儿,你怎的也变得狡猾了。”

    桑梓没有作声。她不想说是因为自己有那么片刻对他起了疑心,实在是不敢告诉他。

    “哪里的人,有这样的好手段?”曹绣春又淡淡地问。

    桑梓知道无意间她师徒二人所找的人分了高低,有人高兴自有人愤怒,而人是自己请的,没道理把火烧到他身上去。“我曾在师傅您这闻到过沉香,您素来是不用那些东西的,那天想必还有人在吧?”桑梓问道,“是谁?既会在皇宫里,是国师么?”夙命算是巫之圣手了,宏国的国师远不够格,可要说师傅能找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你那天性命堪忧,他原本是想让你借她的躯壳还魂,一劳永逸的。”曹绣春并不否认,深深叹了口气,“可惜他学艺不精,竟然失败了。”

    桑梓几欲扶案而起,又颤颤于脚下无力。她抓住桌沿的手直抖,只摸约移动了一寸,却留下了几条深深的指痕。

    曹绣春眯起了眼。他这个徒儿向来温存,所学虽杂,但她一向笑言只是自保。他极少看到她出手,就更别提有违师命以下犯上,但看着桌面那几条痕迹迹,曹绣春心中顿时不快。只为了一个外人,她竟然如此,他不由冷冷地看着桑梓。

    深吸一口气,桑梓放松了些声音道:“师傅,您是将我养大的人,养育之恩大于天,所教导我的东西我都铭记于心。您说过人要知情、懂礼,受人点滴恩惠更要涌泉相报。晏栖桐几次三番救我,难道我便要用夺舍去回报么。”

    桑梓见师傅没有开口,又道:“上次您问过我的问题应该是试探我,我那时不知原由,但也秉心而答,明明是徒儿自己的选择,师傅又何苦强求呢。”

    曹绣春松了下一直略紧的眉,叹道:“那么,你是要我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么?”他看着桑梓,“别看你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有些事情,你空如白纸。我虽养你,可到底不是亲生父母,你不能理解我这一片心,那不提也罢。我只说若重来一次,你一但生命垂危,若有合适的躯壳可以夺舍,我仍然会走这一条路。”他又皱了皱眉,“最多换一个人施法罢了。”

    桑梓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前面的话何其耳熟,类似的东西未央也曾说过。她们都是了解自己的人。看起来七情六欲玲珑剔透,其实不过都是处世之道,她本性的平淡让她来来去去,身边空无几个人。

    “再有,为师问你一句。”曹绣春又道,“若不是晏栖桐,你可愿夺舍?”

    桑梓蹙起了眉。这话分明重点不在前面,又有什么值得去衡量思考的。可是若不是晏栖桐,也许……她不会如此后怕。

    “你们情交深切,所以你才动怒。”曹绣春道,“好在她也愿意救你,刚刚魂魄归位就夜奔出城,也算对得起你一片心。”

    桑梓良久无语,被师傅这么一说,她与晏栖桐,到似再不可切割。她突然又记起一事,神情一变:“若是真让我夺晏栖桐的身躯,大可不必去黄泉追回晏栖桐的魂魄,不是愿她不得回归更好么。那国师为什么要下黄泉去追她?”

    曹绣春怔了一怔:“他……”

    “他!”桑梓紧追问,“他什么?”

    “嗯,”曹绣春想了想,“晏栖桐的魂魄有些奇特,也许这份奇特正是她可以救你的原由吧。”

    师傅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倒是启发了她。确实,在晏栖桐魂魄离位的那些天里,她夜夜陪伴左右。那心依旧跳动,但却有种焰火渐歇之感,而晏栖桐一但醒来,就又回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