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安安抬起头,直望着妈妈,清亮柔美地喊,淡淡的羞涩被真挚的感情覆盖了。
“安安——”妈妈激动地跑过来紧紧抱住安安,“这个女儿真好!有这个女儿真幸福!”说完竟然哭了。
“妈,我们会吃醋的啦。”我怕安安一下子不适应,故意说。
“傻女儿,你也是个好女儿,来,也抱抱你。”妈妈孩子似的过来紧紧抱了我一下,然后又过去抱虹姐,“这也是个好女儿!哇,女儿那么多,好幸福!”
“妈,爸爸起来了吗?我们一起吃早餐吧。”我怕再这样抱下去大家就忍不住哭了,而我们现在都特别需要冷静和坚强。
“嗯,好啊,我去把他和文华叫下来。”妈妈的语调异常轻快。
妈妈上楼梯的脚步也很轻快,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爸爸一直沉默地盯着桌面,其实我们知道他并没盯着任何一个地方,他的目光在脑子里。桌上的早餐已经消灭了大半,那些碗碟、竹笼、蔑筐空空落落地静默在棕黑色的实木大桌面上。
“谁这么歹毒!做出这么阴德的事!我们得罪他什么了!”妈妈气得脸都青了。
“妈,不要急,别生气。”我紧紧握住妈妈的手。
“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生气!把这个无耻的家伙揪出来!看看他安的什么心!看他的心是黑的还是被狗啃过的!!”妈妈越说越生气,胸口在不停起伏。
“妈妈,你生气我会很难过很伤心的,不要生气了,啊?”我抚拍着妈妈的心口。
“看到你被人欺负我更伤心!”妈妈的眼圈马上红了。
“我没关系啊,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我对妈妈笑了笑,这是真的。
“文青,除了小玲和安安,你还喜欢过别的女孩吗?”爸爸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我在琢磨爸爸话里的含义。
“有没有别的女孩子喜欢过你,被你拒绝了?”
“没有。”
爸爸沉思着久久地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
“好了,现在我们也没必要去追究谁了,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她爱怎么说我们也管不了。现在就看我们的态度了。”爸爸的冷静和理智让我们吃惊。
“我们可以澄清的啊,除了我们自己家里人,谁知道文青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呢?他的证据在哪里呢?我们可以说那是造谣啊!”妈妈不甘心,愤愤不平地说。
爸爸轻轻摇着头,说:“水已经搅浑了,还能清得了吗?越去澄清可能还越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地方人的心态。唉,要来的始终都会来的,迟早的问题,我们面对吧。同性恋就同性恋,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吧?文青只是喜欢了个女孩,又没犯什么错误,更不是违法。她没伤人没害人,不嫖不赌不抢,人家两个女孩子两情相悦,父母同意,生活在一起有什么错?那些人吃饱饭没事干,就让他们说去好了!”爸爸看看妈妈,又看看哥哥嫂子,最后看着我和安安:“只要文青和安安没感到压力大就好了,是吧?”
“我们都没关系,不会受到影响的。”安安微微笑了一下。
“而且,大家知道更好,以后我们的生活就没有任何顾忌了,更光明磊落了,这不是更好吗?你们说是不是?”爸爸并没舒展的眉眼带着微笑,目光不断停留在每个人的脸上,“好了,大家都不要愁眉苦脸的了,该怎么生活我们就怎么生活,啊?各忙各的去吧,什么事都不算个事!”说着就站了起来。
受了爸爸情绪的影响,我们都感觉轻松多了,不过大家心里都知道,自认为是一家之主的爸爸是在努力给我们宽慰和信心,也是在不停武装自己,现实绝不像语言那么简单。
九、小城狂澜(1)
离开餐桌以后爸爸就说要出门到山边走走,哥哥说陪他一起去,爸爸说他应该到公司处理自己的事务,完全像往常一样,他一个人外出就行了,别弄得草木皆兵似的。最后是妈妈陪爸爸一起出门了。
嫂子说我和安安还是先留在家里,她去买菜。
半个小时以后,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和安安马上走上去。爸爸的脸色很难看,灰白灰白的,情绪很低落。我连忙问爸爸怎么了,他闷闷地说“没事”就上楼回他的房间了,说要休息一下。妈妈则坐到沙发上哭了。
后来妈妈跟我们说了他们去晨运的经过。
刚出门的时候爸爸还挺精神的,慢慢就越来越难受了:他们所到之处总被人指指点点的,就算不言语,目光也是怪怪的。尤其是在山脚的那座“敬老亭”里,爸爸妈妈被人“围攻”了。
在山脚的凉亭上休息的时候,爸妈碰到了那个退休的小气狭隘的八卦老头老王,那个家伙因为以前想通过爸爸走后门,给他的懒惰儿子升职,爸爸拒绝了,就一直对爸爸怀恨在心,每次见了爸爸都要阴阳怪气地调侃几句,今天觉得是碰到了一个报复的好机会。
他见了爸爸就说:“哇,文书记,好多天没见你来了哦?到哪里玩去了?是不是带文青相亲去了?怎么样,准女婿门当户对吧?女人上了四十是该找个对象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爸爸还算镇静,笑着说:“谢谢老王这么关心!摆喜酒的时候一定请你!”
这个老王又说:“文书记,你可是我们全县人民的老父母官啊,我们全城百姓都想参加这个喜宴呢,好好祝贺文书记家继续添丁,开枝生叶,把文家的精神发扬光大!这个时代的女人啊,就算上了四十岁,还是很好生养的!”
这话把爸爸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中年妇女骂道:“老王,你就积点德好不好!收起你那把臭嘴!你就别在这儿气老书记啦!文书记哪儿得罪你了!”
“哎呀,我的嘴怎么臭了?我祝贺人家结婚添丁不好啊?这有什么好气的!文书记,是吧?”那个家伙看着爸爸嘻嘻笑。
“老王,你厉害,你厉害。”爸爸阴着脸说。
“你明知道女人跟女人是生不了孩子的!你这不是要气死人吗?”那妇女继续生气地骂他。
“什么?文青跟女人结婚?你别在这里造谣,玷污了咱们老书记的名声!文书记可是出了名的清官正官!又清白又正直的!你这才叫臭嘴呢!”老王大声叫起来。随着他的吵闹凉亭上的人越聚越多。爸爸妈妈想抽身都不容易了。
“什么?什么女人跟女人结婚的?你们在说什么?”一个老太婆糊涂地问。
“你不懂的了,就是同性恋,女人和女人谈恋爱。”陪她来的一个年轻女孩说。
“女人和女人也能谈恋爱?怎么谈呢?”老太太更糊涂了,“听都没听过。”
“老人家,你落后啦,当然就像男人和女人谈那样喽。”旁边一个男人呵呵笑。
“乱说!那怎么一样呢!男人长着‘小鸟儿’,才能跟女人生孩子,女人和女人……有这种事?”老太太摇着头。
“是啊,女人和女人是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一个中年女人小声问她的同伴。
“你神经啊!我怎么知道!”她的同伴马上说。
“喂!你们别在这儿欺负老书记了!像什么样!多事!”一个熟识爸爸妈妈的女人挤进人群。
“是啊!女人就是多事!别人家里的事关你们屁事啊!”她身边的男人说,一边使劲拨开人群:“让开让开!让文书记和宋姑出去!”
他老婆就过来拉爸爸妈妈往外走:“文书记,不要生气,这些人无聊多事,不闹事嘴就要生疮的!当他们放屁好了!”
那一群也要归家的曾经被爸爸称赞成“繁荣县城运动健身文化”的人就跟在爸爸妈妈的身后,一直议论不休:
“什么他们家的事不关我们的事!他家里的事不正常!”
“就是,你不知道县城文化网的新闻啊?现在城里谁不知道他们家文青是同性恋啊!”
“那也可能是造谣的!”
“有可能。谁不知道文书记清廉,得罪过不少人,说不定是那些人要报复就乱说话!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那不能这么说,就算捕风捉影,也是有了风和影才会捕捉呀!”
……
“他那女儿看上去很不错的,长得好,又有文化,举止也很文雅,我就一直奇怪呢,怎么这么好的女人四十岁了还不结婚呢?原来是个同性恋……”
“是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哎呀,这个人啊是说不准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
“喂,你们也真是的,就算骂人也不应该骂人家父母啊!又不是他搞同性恋!”
“唉,这孩子不争气啊,把父母给气死啦!”
“是啊,这对老太公老太婆被他们的女儿害死啦!可怜啊!”
“真是前世不修啊,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家长怎么能纵容孩子同性恋呢?何况他还是个老干部,更应该做带头作用!这是社会风化问题!搞不好,县里面出一大批同性恋怎么办?”
“是啊,你愿意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啊?凡事都要有个规矩嘛。”
……
“喂,听说文青的女朋友很漂亮!什么时候我们想办法见一下?”
“文青是谁啊?”
“就是那个女同性恋啊,现在县城最热的人物呢!你真是孤陋寡闻!”
“就是!他们说那就是文青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啊?”
“好像是。”
“他们挺大胆的,还敢来这么多人的地方散步。”
“何止是大胆啊,简直就是前卫!”
“听说那个辛安早住在他们家了,他们一点都不反对。”
“真的?”
“我听他们邻居的一个女孩说的,说看到辛安进他们家了,是文青妈妈开的门,还很亲热的样子,说家里也常常传来笑声。”
“不会吧?这么开放的父母还没听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