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心破了一个洞，只听得见里面回旋的风响，卷着血肉回旋。
这太难了。他恨不得分裂出好几个自己，然后去爱着他的那些人面前告诉他，我还活着，而且我也爱你。
可他不能。这对他们不公平，他不能骗自己，他们付出了多少爱，就应该得到多少回报。爱情中不会完全对等，但叶修觉得，他错过的那些年他已经还不起了，起码要给他们在爱情里的这一点点尊重。
因为值得。
叶修最后还是把醉的站不住的黄少天拖了出去，他听着黄少天嘴里那些颠三倒四的呓语，在这个他曾经到来过的异国，突然湿了眼眶。黄少天酒品其实算不上好，有一次还撞到了个大个子，也不知道道歉，就在那里傻乐，大个子的女朋友看着扶着黄少天的叶修，突然笑着说：“Your boyfriee.”
叶修愣了愣，突然回答道：“Yes，I love him.”
☆、第十四章
世邀赛的赛程颇有些紧迫，所以除了黄少天喝醉的那一晚，叶修都没怎么见过他，对于战术研讨迟迟没有结论的事，黄少天也找到了解决办法，就是在一旁旁听，谁要是挽袖子准备掐架了，立刻一个眼神过去，保证老实。
这次世邀赛参赛队伍空前增多，中国队面临的困难也越来越多，但是所幸还是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决赛。比赛之前有一天空闲时间自我调整，但是有了黄少天上回丢失了的经历，国家队的众人倒是都学乖了，差不多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宾馆里。
叶修自然是不例外。国家队的房间都是两个人一间，乔一帆为了照顾他跟他一间房，叶修在那玩游戏，乔一帆就在后面站着看着，也不说话。叶修就算是再强大的定力也被看得有点发毛，转过头说：“队长，我都要以为你爱上我了。”
被调侃的乔一帆也不以为然，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说：“因为看你打荣耀，实在太像我的队长了。”
我的队长。
苏黎世的天空正是红霞满天，残阳如血，从酒店二十楼眺望远方，地与天逐渐连成了一线，有种难以诉说的美感。
“小叶……你知道我第一次，站在苏黎世的酒店里，我做了什么吗？”
叶修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我大哭了一场，跟我一个房间的文逸想劝我，结果最后被我带的一起哭。当时我一下子……就想到我们队长了，我想，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就已经离开荣耀，去找一个什么能谋生的工作，然后默默的当一个网游玩家，平凡无闻的过一辈子吧。”
“但是我没有。我拿到了两个冠军，我成了荣耀第一阵鬼，最后……我站在了国家队的阵容中，那些籍籍无名的岁月，似乎早都成了明日黄花。但是小叶啊，我永远都记得，叶修大神他鼓励我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看不出任何才能的刺客。”
“他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常常想，如果他还在，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觉得很开心，很满意，会不会告诉我……我已经成为了他期待的样子呢？”
叶修看着乔一帆的逆着光的身影，一时无言。每个人都活过一把，也总要死那么一次，他们对后来者的意义，或许是如皎皎明月，或许是一颗前方星辰，或许是一个飞舞的萤火，又或许……只是一支含泪的烛光。
他从没想过自己对别人的意义。以前的路都是一个人走，踽踽独行，看到的都是一片凄清的荒地，突然有人告诉他，我可以为你在这个地方种花栽树，要是你喜欢，我把七彩飞蝶也捉来。
他竟觉得惶恐。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看到了。他可能还会觉得意外吧，当年的小乔已经变成了可靠的乔队长了，早已经……到达了他期待的样子啊，或许比他期待的样子还要好。”
世邀赛结束之后，离下一个赛季还有些时候，叶修就决定先回B市，叶秋托人把钥匙给了他，说是他和叶父都各自有事要离开一会，可能叶久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结果叶修一开门，发现家里有些地方都有了些浮灰，怕是有一段时间都没人回来了。
在家里等了两天，叶秋才回来，叶修也知道叶秋的职业，于是也就没问太多。谁知道第二天他做好了早饭，在门外敲门，叶秋却怎么也不应门，叶修一拉门把手，发现门也没锁，就直接进去了。
叶秋似乎还在睡，但叶修却隐隐有点担心，叶秋在军队待过，作息时间一向十分规律，像这种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却是十分少见，叶修走到床边摇了摇叶秋，却发现怎么也摇不醒他，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立刻就觉得不妙，一摸叶秋的额头，发现几乎是滚烫的。
低头一看叶秋白色的睡衣上面染上了点红色，他揭开了两个扣子一看，左肩用纱布缠了几圈，大概是受伤了，但还是不停地往外渗血。叶修有些着急，他并不太懂这种伤口处理，情急之下，只能先拿了凉的毛巾放在叶秋的额头上，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打电话叫救护车比较好。
谁知道他刚刚抬手准备打电话，叶秋就朝着他迷迷糊糊的说，“小久……别给医院打电话，我的通讯录……有个数字一，拨那个号码，把现在的情况跟他说一下就行。”叶修连忙按他的说的做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是冷静听他说完之后就先安慰了叶修一通，还打了包票说叶秋肯定没事。
他们来的确实很快，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一行快十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进了叶秋的房间，叶修虽然担心，但毕竟是个外行人，此刻也只能在一旁老老实实的眯着。
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领头的那个才从房间里出来。那人看样子也就四十岁，拍了拍叶修的肩膀说：“没什么大事，修养两天就好了，这小子皮实着呢，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注意些饮食，吃点清淡的，别太油，他一会就醒了，到时候去看看他。”
叶修连忙点头，说实话，这次他真的是有点吓到了，随即就想到叶秋，自己在他手上的时候尚且这么担惊受怕，那自己……死的时候，叶秋该有多难过。这些叶修都不敢想。
叶秋可以算是被香醒的。他看到叶久拎着个小桌子，把它放到床上，又端来一碗面，几碟小菜，看的叶秋都饿了，叶久本来想喂他来着，但是为了不伤害叶秋同学可怜的自尊心，最后还是作罢了。
叶秋挑起面条，却发现这面条跟小孩吃的那种龙须面似的，细的不行，吃了一口却意外的十分筋道，还透着一股鲜味，不由得问了一句，“这面条你怎么做的？比以前做的还好吃。”叶修挑了挑眉毛，“当然好吃，加的料不一样啊，你上司说不能让你吃油腻的，但是我也不能让病人吃的清汤寡水的啊，我刚才就煲了点参芪排骨汤，煲了快两个小时的时候倒出了一部分汤和面，剩下的再吊一会，等你好一点再喝。”
一碗面而已，其实完全不需要这么琐碎的。
他简直跟叶修一样，对你的好总是淡淡的，淡到几乎让你忽视。
但那是存在的。你总是能发现他对你的好，然后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叶秋一下子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有些尴尬的抹了抹眼睛，说：“我有没有……跟你提到过，我暗恋过一个人？”
叶修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叶秋有些勉强的咧了咧嘴，“虽然这么说似乎挺不礼貌的，但是你和他，真的蛮像的。”
叶修就像白月光，一直在叶秋心上滚烫。在他已经离开之后的这么多年，那些伤感怀念早都已经融入骨血当中，血成了冷的，但心还是热的。可是现在，叶秋的生命里又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了，他哪里都像叶修，尽管叶秋在心里一遍一遍强调，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好像……还是爱上他了。
叶修在这一刻，看清了叶秋眼底的复杂。
有一句话说，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他到现在，才觉得这句话就是一句废话，无论一个人在你心中生或者死，永远抵不过现实的真相，死者就是死者，无论他在你心中如何鲜活……他也还是死的。
他依旧会让活着的人痛苦。
情到刻骨，原来如此。
叶修在这一段时间无数次想告诉叶秋，“笨蛋弟弟，其实我是你哥，我还活着。”可这样不行，情这个字太重，而他现在还背不起。
而且他不想再让叶秋伤心了。
亲爱的弟弟啊，你再等等……起码……等我爱上你。
☆、第十五章
叶秋身体素质好，没几天就差不多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但是叶修还是坚持不让他进行剧烈运动，所以叶秋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仍然是呆在床上玩玩手机，玩困了就睡，生活惬意得很。
他少有这么闲的时候，却反倒少见的连心都沉了下来，能安安静静的去想一些东西。
譬如叶修与叶久。
细算一算，都快二十年了，而这十几年来，他见过叶修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连带着他们那些回忆，都已经久远到细枝末节都记不太清楚，只有那些喜怒哀乐还毫无关联毫无逻辑的扭成一个结，让叶秋那些见不得光的感情，再一次随着它百转千回。
或许许多年之后，他甚至会记不得叶修，记不得他们的曾经，却唯独记得自己爱他。
他接受不了自己对叶久的喜欢，就好像他这痴心的二十年，全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就好像是在讽刺他，没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像他的人就能替代他。
他不能爱叶久，永远不能。
叶修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太好。他总是断断续续的梦到自己的童年，梦到那些和叶秋生活在一起的岁月，那些久远到昏黄的时光，像是海浪般翻卷倒退，露出惨白的沙漠。
他梦到他们十五岁的时候，叶桓刚刚回来，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很，叶桓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根本记不住他们的生日，所以那天一大早起来连碗长寿面都没吃到的叶秋难免有点沮丧，于是那天叶修就带着叶秋翘课了。
他们两个穷鬼当时身上加起来就二十块钱，连个车都打不起，就是这么漫无目的的顺着大街走，他记得那时候叶秋问他，“哥，你有梦想吗？”
他记得他当时没有回答叶秋。
那一天的最后，他们找了家不起眼的蛋糕店买了一块小蛋糕，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着吃了，那就是……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在叶修的记忆里，他只送过两次叶秋生日礼物。第一次是在七岁，他们刚刚上小学，那个时候的小男生都喜欢弹玻璃球玩，叶秋一直很想加入进去，但是那些男孩子们拉帮结派的，叶秋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加入进去。
那一年生日，叶修去了当时邻近的一家百货商城，买了一大盒玻璃球，每一颗都不一样。
第二次是在叶秋二十岁的时候，那一年他们两个生日之前，叶秋有一次陪苏沐橙逛首饰店，有一款项链特别漂亮，吊坠是一颗珍珠旁边镶了一圈碎碎的水钻。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少年时期的那一盒玻璃弹子，就买了下来，非常野蛮的把那颗珍珠弄了下来寄给了叶秋，当时还被吐槽了好久。
最后他梦到了那一年叶秋来兴欣找他，让他回家，却他一下子就醒了。
叶秋，我回家了啊。
叶秋对他来说是永远不一样的，他们一起走过了多少年，一路上多少风尘落花，他见过叶秋最单纯的年少模样，如今才会有这种深刻的痛。
叶修身上一定有很多的刚强和坚毅，才支撑着他在这个对他不是很公平的世界里，一直走下去，想想他独自离开家的十年，人间百味，却是尝过了一遍。
万家灯火俱明灭，未有一盏待良人。
可是当他真正回首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有个人，一直在等他。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时间让他的身量拔高，眉眼长开，身上穿的衣服从蓝白色的校服变成军装又变成浅米色的风衣，然后一动不动的看着另一个和他面目如出一辙的人走远。
只有眼中的温柔却没有变。
那些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总是在喉咙这里转了个弯，再也说不出口，连带着那些曾经在时光里出现过的想念，都沉在了心里。
兴欣拿了这一个赛季的冠军，对下一个赛季自然是无比的重视，连带着老板娘都提前通知了他，希望他能提前几天归队，但是叶修实在是放心不下叶秋，也没立即答应，只说是看看情况。
这天晚上，叶修想跟叶秋谈谈这件事，只是抬手拍了拍他，叶秋就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看着叶修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问：“小久，今天几号了？”但也没等叶修回答，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也没拿伞，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叶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等他去找伞追出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发动车子的声音，叶修只能在心里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就追了出去，赶在叶秋把车开走的最后一瞬间跳上了车。
一路上他问了叶秋好多次要去哪里这么晚了能不能不去没有带伞要不要回去取，可是人生头一回，叶修遭到彻彻底底的无视，但随着场景的越来越熟悉，叶修也终于明白叶秋要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