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苹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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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30日星期三

    这两天天气变了,今天烟雾濛濛的弥漫了整个天地,像是缠绵的春天,只有那寒冷的气息提示着这是冬。我爱着雨天呢,它总给人以宁静的感觉。

    中午去打饭时,见到学校那条长长的紫荆路芳菲一片,遍地是风雨打落的紫荆花,新鲜,娇艳,极其美丽,令人想起“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又想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花是令人伤感的,但是一地的落花又给人壮观灿烂的感觉。我很奇怪,我爱落花甚于爱枝头的鲜花,或许是落花更能引起我的怜惜之情吧。

    晚饭后,筱彤给我送来生日礼物,说:“明天我们系要搞迎元旦活动,没空给你庆祝,就今晚送过来。”是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奖鉴赏大全》,还有一个小卡片,写着:祝你在最美丽的年华青春快乐!永远祝福你的筱彤。我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到桌边,拿了个苹果来削。她吃完苹果就走了,我也不送她,连目送都没有。

    九点半,去课室复习的人回来了,韩襄也回来了,她和燕青去了图书馆。她那么宁静,那么快乐,一回来就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刚去雅典学园听了许多高见似的,或者被先知和上帝的光芒照耀了一番,身上脸上还留着光影一般。我很快乐,觉得自己温柔得像朵花一样,像滴露珠一样。

    12月31日星期四

    今天是92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的公历生日,燕青送了三支红玫瑰给我,还有两个苹果和一张小卡。今年过了四次生日,一次是张慕杰生日那天全宿舍打边炉,一次是陈肖红于我农历生日那天送我一红一黄两支康乃馨,一次是前天莫慧娴请吃宵夜,一次是今天,如果把韩襄送我黄玫瑰那天也算上,就五次了,可谓幸福之至。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也是我灵魂最动荡不宁的一年。年初,筱彤与我分手,我掉进了地狱,那半年,我简直像个疯子,病人,魔鬼,我那么危险,每天都在心里刮着狂风暴雨,每分钟都面临崩溃,我根本不敢认识那个我,她像《死魂灵》里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家玛尼罗夫,像后来精神错乱的果戈理,像一个典型的“多余人”,像《呼啸山庄》中的希刺克厉夫,甚至比他还可怕。我天天在心里发动战争,把自己杀得鲜血淋淋骨肉分离,我自怜自卑,自轻自贱,不断在心里喊:“啊!我活不下去了!”每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我还不死掉呢?”那时候整天头晕,精神恍惚,腰背痛得直不起来。最可怕的是,我的情绪瞬息万变,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发狂……那不堪回首的半年,被爱与恨、善与恶、自尊与羞耻折磨,不能挣扎,无处诉说,还要陪着小心和笑脸活在人群里,舍友和过去的老朋友都对我不满,怪我冷落了她们,还不停跟我闹别扭,我苦闷得无处发泄,就拿日记本来发作,那是一本真正的狂人日记。那时曾燕说妒忌我们宿舍每一个人,因为个个都活得那么好,无忧无虑,若她知道我是怎么活的,要她来像我这样活几天,不知还会作何议论。

    韩襄也在那个时候与我闹别扭。那天中午,她交给我一张纸条:“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从来没这么敏感、痛苦过。事情弄到这步田地,均是我的错,我也已经不配请求你原谅了。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我呆住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拉开她的床帘,她躲在被窝里,蒙住了头,她在流眼泪。我坐在她的床沿,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因为我惊奇之极。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说我动不动就不理她,那么冷淡,说话又不考虑她的感受,她难受极了。我一直以为她不会那么在意我的,记得大二时,我们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天天在一起,那么快乐,仿佛无忧无虑似的,她不了解也不知道我的世界,我也不十分知道她,我们极少触及到心灵,但彼此都很快乐,相处得很好,有时候我不敢睡觉,还爬到她床上和她一起睡。大三,她的一个表妹也考来了中文系,就住在我们宿舍斜对面,她们便开始形影不离起来,我也就继续我独来独往的生活了。但从此她就常跟我闹点小矛盾,弄得我很烦,我因常灰心抑郁也就不再解释了,总以沉默与忍耐相对。总之,我高兴得意时她便泼冷水。我也不再与她争辩了,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包括我自己,我的未来,我的生命,全无所谓,最多也就掉掉眼泪而已,而掉眼泪早已是我的家常便饭,从十五岁到今天,哪一天不哭就是奇迹,我还祈求什么呢。我只是没想到她是那么在乎我的,并且因我还痛苦成这样。我总想一个人躲起来,不为任何人所知,我怕令人痛苦,又让自己难受,我的几个好朋友都说受我影响太大,并对我深感失望,我总是情绪变化太大,又不能对她们说出心底的秘密,我那么神经质,把她们也弄得神经质了。啊,我真讨厌自己!感情让我烦透了,困惑透了,厌倦透了!

    我给韩襄写了一封信,她才没那么难受了。我真的好累啊!万一我的理性和耐性坍塌了,怎么办!我厌倦这个世界,厌倦人生,厌倦所有!只希望世人都能相亲相爱快快乐乐无烦无恼地生活,我祈望可以躲在一个角落这样祝福人类,我更祈求不要再有任何感□□件发生在我身上,让我就这样,一个人,死掉!

    那以后,因为怕伤害到韩襄,更怕引起她更深的感情,我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关注她,可她还是那么敏感,动不动就不开心,生闷气,有时还故意不理我,我真不知如何对她才好,有时真想把自己杀了,死了就什么都干干净净了,可是我又下不了手,就那么苟延残喘了一天又一天。

    实习改变了一切。新地方,新环境,一张张孩子气的脸,一个个忙碌的日子,我忘记了我的伤痛,进入了全新的生活。那里有几个有故事的女生,她们引起了我的关注和热情,我被她们的纯真感染了,尤其是那个得不到家庭温暖,却总笑眯眯的很依恋我的俞秋晴,让人一见到她就想笑,一想起她也想笑。可是也因此,我迅速掉进了一个新的感情漩涡,我被她迷住了,一天到晚处于无法自控的激动和狂喜里,我害怕极了,为了不让自己出事,我就不停跟雅冰和赵怡谈论她。

    实习后,对筱彤已不再有任何思绪,对此我不知该如何思想,也不愿再去思想。总听着人说:“我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或许生命本该由一个一个不同的乐章组成,这个乐章完结了,再响起另一个,后者未必不如前者辉煌,所以对于新到来的东西,新的生活,也该用心去弹奏。

    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暴风雨,现在风定初晴了。

    这一个月,我莫名其妙地沉醉在韩襄的目光里,我对她的感觉全变了,以前不以为意的现在却一天到晚惦记着。她让我又害怕又迷恋,想逃跑却忍不住靠近。我不愿再去想未来,也不愿再去深究,只想享受快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况我只是闻一闻酒香而已,并不是去啜饮,也不是我去揭开盖子让酒香泄露出来的,它是自然散发的。我只想让自己长期悲苦的心得到一点点慰藉。

    煮鹌鹑蛋。

    复习,晚餐,蜡烛,夜车,钟声。

    1月1日星期五

    今天是元旦,照常上课。晚上开年级晚会,因我有唱歌的节目,曾燕给我化了个浓妆,她们都说很好看,我最喜欢唇膏的颜色,涂上后感觉自己的嘴唇像两片玫瑰花瓣,只可惜没人来亲吻它。我们109和108宿舍合在一起唱了《在生命中的每一天》,后全班又唱了《相约在天涯》,好喜欢这首歌的歌词:“虽然已是年迈白发苍苍,就像天边飘逝的晚霞,如果我们永远如此相爱,随着晚霞相约在天涯。心心相印,情深无限,我用爱情编织一首歌,歌声悠扬回荡在天涯,天地久长,直到永远,你用爱情弹奏一首歌,歌声唤起年轻的时光……噢,my daring ,不要忧心忡忡,天堂充满欢乐和幸福,每当我们唱起爱的颂歌,歌声唤起年轻的时光……”这个晚会我最喜欢三样东西:何淑珍和陈东平的牛仔舞,雷华娟她们的舞蹈《我爱你,中国》,全班合唱的《相约在天涯》。

    1月2日星期六

    上午上中国近代文学。

    下午跟韩襄到东湖看书,她看《希腊》,我看《心灵的激情》。东湖的荷花全是枯荷断茎,不过湖面更开阔了,湖边的杨柳还是青的,一年四季都那么美,我们坐在一棵大柳树下。后来到茉莉园散步,冬天竟然还有零星的茉莉花,真是奇迹,记得大二的夏天我天天都来的,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环碧飘香呢。不过,冬有冬的韵味,喜欢这样清冽的风,喜欢这样澄净的天,喜欢这样肃静的绿。她看花的样子好美。

    晚上跟秀芹到教学一楼复习,在休息时发现曾燕和张华坐在最后排,两个人正襟危坐,像小孩一样严肃认真,很好笑。想起大一时,曾燕是绝不来课室复习的,那时天天到教室复习的只有雅冰、陈肖红和张慕杰,还有历史系的那四个,其他的全窝在被窝里,复习,看书,写日记,谈笑,唱歌。我和曾燕则沉醉在里,兀自嘻笑,不死到临头不息卷,熄灯了,明天要考试了,才搬张凳子到楼梯道夜灯下临时抱佛脚,第二天鼓着两只青蛙眼进考场。我们三更半夜在楼道上半死不活地复习,还抓过两次贼呢,一次是去守一个变态狂,那人整天偷女生的漂亮衣服,文胸、底裤都偷,一次是发现有男生窜进女生楼了,我们一人拿着一支扫把冲进厕所,结果都一无所获,两人战战兢兢跑回了宿舍,第二天又依然“勇敢”地坐在楼梯道和尚念经般背书。

    1月3日星期日

    上午跟雅冰到图书馆复习。

    下午和陈肖红到校外的大学生一条街买衣服,我买了件蓝色的风衣,陈肖红买了一条黑白格子冬裙。

    晚上还是跟秀芹到教学一楼复习。

    很美的烛光,很温暖的冬夜。

    1月4日星期一

    上午上中国近代文学,考诗歌鉴赏概论。

    下午看《外国文学研究》,喜欢外国文学的博大、深刻。除了古典诗文,不喜欢中国的文学,西方注重的是美、生命、人性的探讨,中国的艺术却是伦理、道德、政治的工具和传声筒,那不是纯粹的艺术。

    晚上在宿舍复习,听蔡琴的歌。听了好几遍《你的眼神》。韩襄不在。

    1月5日星期二

    考中国现代散文研究和《文心雕龙》研究。

    因明天只考一科,下午不想看书,也不敢再留在宿舍听歌,就跟秀芹到教学二楼的小课室练粉笔字,我们模仿某些老师的腔调装腔作势地来了个开场白,然后像两个疯子一样粗鲁地笑,粗鲁地叫,粗鲁地扮鬼脸,玩累了才正正经经写字。一直到五点半才离开了。结果发现我们把自己反锁在课室了,那个守门的老伯费了半天劲才把我们解救了出来。我们逃到一楼发现大门也锁了,老伯也不理我们,跑回五楼他的房间吃饭去了。我们只得爬窗出来,我又笨又怕,秀芹连说带哄才把我哆哆嗦嗦哄出来了。

    韩襄不快乐,吃晚饭的时候一次也没看过我。后跟雷华娟唱歌,唱了好几遍《你的眼神》,刚好何淑珍过来找曾燕,惊奇地说:“现在才知道你是那么疯狂的,原以为你很文静,只会躲在床上听钢琴曲呢!”雅冰也说:“是呀,我以前也以为她很传统呢,后来见她一天到晚唱歌,还经常胡言乱语,才知道她不传统,哈哈哈。”韩襄没笑,眼睛像寒冷的月宫。

    1月6日星期三

    上午考中国古典喜剧研究,做得一般,因兴趣不大,学得并不十分投入,我更喜欢悲剧,如果是莎士比亚的就都喜欢,西方的戏剧是健康美好的的青年,中国的戏剧像发育不良的孩子。

    今天韩襄总是出去,中午睡觉了才回来,还没醒她又走了,下午一回来她们几个历史系的又一起出去吃饭。她的酒杯还在我桌上,像一只悲伤的大眼睛,望着我发呆。

    吃了晚饭后曾燕她们又都聚到我这儿来唱歌,说要疯狂一小时再去课室。开始是学《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后来拿了本书大唱特唱起来。我是那样起劲,喊得喉咙都哑了,还捏着嗓子怪叫,逗得大家大笑,唱着《只有分离》时几乎哭了。后来曾燕捂住我的眼睛唱:“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请你猜猜我是谁?”我大喊着“玛丽”“莎莉”“爱萝莉”,然后唱:“为什么你的双手在颤抖?”曾燕凄声唱道:“因为我不再是你的唯一。”“亲爱的,我只是故意在逗你。”我正色道。

    “你不爱我了吗?”曾燕与我对白。

    “爱得要死。”

    “但你还有好多女孩。”

    “因为我以后想开幼儿园。”陈肖红听到此大笑起来。

    “哦,那任务全交给我吧!我给你生一打,两次干完。”

    “宝贝,辛苦了!唉,都是我干的好事。”我深叹一口气。

    于是大家笑得打滚,陈肖红滚到了秀芹的床上,曾燕滚到了雷华娟的床上,都笑得喘不过气来。我笑着笑着突然哭了,泪水不停往下淌。过了片刻便又擦掉泪水望着她们大笑。我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为什么这样失常,仿佛回到了年头的日子,我不要!于是马上收拾了书本,跟秀芹去课室。

    晚上回来见到韩襄坐在桌前,我把刚买回来的一支含苞的黄玫瑰插在她的酒杯上。她抬头静静望着我,我忙低下头,说:“我们刚才又唱歌了呢。”“唱了什么?又是蔡琴呀?”“不是,唱了各种各样的……”“她唱了很多儿童不宜的歌呢!”雷华娟哈哈大笑,陈肖红和曾燕也回来了,两个家伙“扑哧”一声又笑起来。“含晖今天是不是表现很不淑女呀?”雅冰斜眼笑看着我。“咳咳,有点,有点……”曾燕笑嘻嘻说,一眼瞥见我桌上的黄玫瑰,又说:“比那朵玫瑰花的颜色还鲜艳!”“这么厉害呀!”韩襄呵呵笑起来。“都因我们俩不仅合作愉快,还相当甜蜜!”我笑看着曾燕,曾燕脸红了,只抿着月牙似的红唇瞪着我笑。

    不知是不是唱歌多了,笑也多了,觉得肚子好饿,我问韩襄:“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呢?”韩襄说:“许燕青那里肯定有,但她还没回来,你要不要去偷呢?”“亲爱的,这时候怎么忘记我了?”曾燕踩在秀芹的床上从上铺抽出一包饼干,朝我扬着手喊。“呃,还是孩子他妈好。”我说,于是全宿舍又笑起来。韩襄的眼神让我心惊。

    1月7日星期四

    上午考汉语词汇史。

    下午上排球课,下课后跟张慕杰到东湖散步,谈了很多东西,她说我们总是迷茫和悲叹自己的无用是因为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没有成就感,而当我们办了一件事哪怕是很小的事时就会很高兴,因为它证明了我们的价值,就是说,我们非常需要成就感和存在价值的证明。我们目前所接受的和思考的,都是意识形态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很容易迷惑,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感到前途茫茫,惶恐不安,甚至有人因此自杀。其实这不是我们无用,只是还没用上,当实实在在的事情出现时,我们就可以运用我们智慧的大脑来将它处理好,当我们走进社会,与社会上一般的公民相比,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觉得比他们更胜一筹时,就会知道,我们没白读书,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能做,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我们之所以觉得一切是静止的,没有发展的,是因为我们还在大学里,个个水平相当,比不了高低,我们要在社会多与高的、低的各种水平的人比较,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的优缺点,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样就不会迷失自己了。

    我所认为的人生意义跟她的不大一样,我也需要证明,但就算看不见,我也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没价值,就像学美学时围绕一棵树的价值展开的话题一样,木材商、土地商、哲学家、文学家和树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