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熏香的味道浓重得令人头晕,塔莎正半躺在洁白的羊绒地毯上,享受着数名侍女的按摩。
“其实我有件事情不太明白。”沈离央刚下朝回来,闲闲的倚在门边看着她。
这些侍女都是北蛮人,听不懂韶语,所以她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用韶语交流。
“你在韶国待得这么悠闲自得,难道就不怕自己那边出什么事么?”
塔莎轻轻挥了挥手,侍女们便把一张毛毯小心的盖在她抹了香露的裸背上,然后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如果你过来把她们没做完的事做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塔莎慵懒的翻身过来,朝她眨了眨眼。
“好啊。”沈离央走过去,掀开那张毯子,真的有模有样的给她推拿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沈离央已经充分见识了这位女王陛下奢靡轻浮。换作以前她可能会反感,可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些都只不过是一种趣味。
“嗯。”塔莎满意的轻哼了一声,“这个秘密就是我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妹妹,不过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可以代替我做所有的事情,当然包括在我外出时假扮成我的样子。”
“你倒是省事。”沈离央的手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划过,极轻且慢,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调情。眼前美人玉体横陈,香艳无比,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激不起半分的涟漪。
直到此时,沈离央才悲哀的发现,就算这颗心已经被伤透,也还是牢牢的打着那个人的印记。
可是,你不是说他爱你么?为什么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人?
“在想那位顾小姐?”塔莎看着沈离央痛苦中夹杂着懊恼的神情,笃定的说。
“没有。”
“没有?”塔莎转身过来,大方的展露自己美好的身体。“那你告诉我,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沈离央不自然的别过脸,将毛毯扔回她身上,径自起身在椅子上坐下了。
塔莎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愉悦的披上自己的衣服。
“你心里一定想现在就赶到边关去,把她抢回来吧?”
“我说过,我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没有兴趣。”沈离央拿了桌上的茶壶,一倒出来才发现那不是茶,而是雪白的牛乳。
“你难道不想把她抢到手,再狠狠的抛弃,让她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这女人,果然什么事都知道。
“我当然想。”沈离央从一旁的碟子里取了半勺糖放进杯中,动作悠然自得。
“只是与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相比,那就像是加在牛乳中的糖一样,不过是调味品。”
塔莎愣了一下,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听说前线的战况很顺利,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攻到皇城边上了。”
“这都是托陛下您的福。”沈离央略微嘲讽的勾了勾唇角。这一路顺风顺水,一城拔过一城,可见她暗中埋伏下的那些人没少出力。
“眼下这境况,顾长青那只老狐狸应该也沉不住气了。我猜……现在召回龙骧军的诏书,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吧。到时我大炎数十万铁骑便可从北关长驱直入,正好来个里外夹击。”
见塔莎说得眉飞色舞,沈离央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适。但也只是附和的笑着。
塔莎没有猜错,形势的骤然改变早已让顾长青察觉到了端倪。
只不过,北炎人花费多年埋下的内应,一环扣着一环相互掩护,又岂是一时就能发现得了的?
顾长青这种人最是惜命,很快就逼迫韶帝写了一道召回龙骧军的诏书连同兵符一起,命使者火速送往北关。
此时此刻这些东西,正摊在余逍的案上。
余逍漠然看着使者站在自己的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自己的心,早就被这边关的风吹得像石头一样冷硬了。
“将军,那些叛军就快攻到京城了,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京里的境况,很糟糕么?”余逍摸着自己的薄唇,饶有兴趣的问。
“京都以南诸地接连失守,频传噩耗,京中自然也是人心惶惶,随处可闻哀哭之声。全城戒严,往日繁华之景不再,一片萧条……”
使者动情的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这位年轻的将军,韶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然在笑。
余逍笑得凉薄至极,慢条斯理的说:“真想看看那些恶心的贵族现在抱头鼠窜的样子,一定非常有趣。”
“你……”使者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的张大了自己的嘴巴。“你难道是想抗旨?”
“不不不,我怎么敢抗旨呢?”余逍示意他不必紧张,“只不过,你可知道,北面现在有多少蛮族大军正在虎视眈眈?我入京救驾了,边城老百姓们的安危又有谁来负责?”
使者的脸上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小声嘀咕道:“那些区区贱民的性命,又怎可与天家安危相提并论?”
边城地带贫困苦寒,居住的都是些从南边迁来开荒的人,身份当然不能与京里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相比。
余逍嗤的笑了一声,耸耸肩。“当初秦桧设计召回岳飞,是用了多少道金牌来着?”
“十二道……”
“嗯,那你就回去告诉顾大人,起码也要拿出十二道诏书的诚意来。”
使者哑口无言,他当然不敢那样前去复命——这不是明摆着骂顾长青是个如秦桧一样遗臭万年的奸臣吗?
“大人,顾大人怎么说也是您的岳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说得这么绝呢?”
“你不提我都忘了。”想起那门可笑的婚事,余逍的脸色更是难看。
与他预想的不同,那位顾小姐来了以后,倒是安分得很。对于自己刻意的冷落,既没有来哭闹,也没有嚷着要回京,终日就安安静静待在居处,简直快让他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莫非真的丑得不敢见人,还是说有什么隐疾?
随便用几句话打发了使者,余逍偏头望着窗外高飞的雁群,冷笑。
诏书已经来了,恐怕余府的家书也快了吧?
他不忌惮顾长青,可是却不得不听从余家那群坐享其成的酒囊饭袋——只因为他们的手里,掌握着一个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秘密。
☆、夜宿
天色才刚暗下去,内城就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边关的生活其实非常无聊,每天单调重复。也不像城里有什么消遣的去处,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漠,还有一年四季都不停歇的大风,惹人心烦。
有时甚至希望北蛮人打过来才好,那样至少可以有一点特别的事情做。比如杀戮,掠夺,虐待俘虏,或者驯养一个张牙舞爪的蛮族少女……
余逍逆风走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发觉,虽然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一点像余家人,只有这自私凉薄真是独出余家一脉。
就像她那个绝情的父亲。
没错,余逍,名震天下的余大将军,不是“他”,而是“她”。
定国公府世代领受皇恩,奉命镇守北关。到了如今这一代,偏偏就只得余清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儿子。余清的母亲是个公主,正宗的金枝玉叶,当然不愿意自己的爱子去边关受苦。于是在得知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和一个烟花女子有了孩子时,这位公主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大度。
即便后来知道那其实是个女儿,也丝毫无损她的计划。
……余逍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母亲像平常一样唱歌哄她睡着,然后关门走了出去。小小的她躲在门缝边,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一群黑衣侍卫的簇拥下闯了进来。
她听见温柔善良的母亲说,“我答应你,只要逍儿能够活下去。”然后接过了一杯毒酒,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然后……所有知道她的存在的人都被杀死了,包括那群负责杀人的死士,也一一服毒自尽。
她悄悄的躲回了床上,假装不知道这一切,假装不知道母亲的突然“失踪”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个狠心的男人为什么突然要把她接回去。
她只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用一个母亲最为卑微的妥协换来的,所以连死也不能够。只能活下去,接受这畸形的命运。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眼前一处宅院看着却极为陌生。
余逍走到近处,正待仔细看那上方的匾额,门前一左一右两名侍卫就已经躬身打开门,恭敬的候在一旁。
余逍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她这才想起,这不就是修给那位顾小姐住的金丝居,也即是……她的婚房。
眼下门都开了,掉头就走也不太好。余逍便板起了脸,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她这突然来到,把宅子里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不一会儿,就在前厅排成了两列长队,齐声道:“将军大人万安。”
“怎么这么慢?”余逍吹了吹茶盏里的浮叶,冷冷的睥了他们一眼,“现下还未入夜,你们就已经疏懒至此了?”
她心知这些人怕是见她从不涉足来此,便觉得这位新夫人不受宠,可以怠慢。
管家战战兢兢的回话:“是夫人吩咐我们不必伺候的。”
“哦?夫人呢?”
“夫人……夫人已经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