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觞原以为她起了疑心,又听她无奈的说:“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让你对我这么不放心?你要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和我说就是了,不要总是自己憋在心里,好不好?”
“真的没事。”顾流觞勉强笑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心里有千千万万分苦楚,却半分也不能向你倾诉。
“刚才那个人看着奇怪得很,也胡说些莫名其妙的。”沈离央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愤懑,“不然,我派人去把她抓起来?”
“不可。”顾流觞忙拉住她,“这种话我们不必计较,听过就算了。”
“好吧,那你也别这样了。”沈离央缓了神色,伸手理着她凌乱的额发,“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等会怎么见我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听了这话,顾流觞才想起来等会还要去见崔广胜,一摸脸上,特地上的妆容果然都花了,一时又急又气,抓着沈离央的手臂就在上面恨恨的咬了一口。
“嘶。”沈离央疼得直吸气,却没有挣脱,认真的看着她,“出气了吗?要不要再咬几下?”
听了这话,顾流觞扬了扬唇角,只是心里仍是一片苦涩。
走到天王府前,为首的领队带着后面一列卫兵恭敬的行了个礼,“属下参见叶王!”
沈离央点点头,问:“天王下朝了吗?”
“天王正在议事厅,吩咐我们如果您来了,就让您直接往议事厅去见他。”
沈离央便带着顾流觞进去了,穿过宽阔的前厅和繁杂往复的回廊,来到议事厅外。
崔广胜正在和几个官员说话,见她们进来,便吩咐那几个人先下去。
沈离央拉着顾流觞的手还是没有放开,两人上前一步,齐齐行了个礼,“拜见天王!”
本来按照之前册封的恩典,诸王参见天王时是可以免跪礼的,但沈离央不舍得顾流觞一个人跪,就跟着一起跪下了。
“哈哈!”崔广胜大笑着走过来,一把拉沈离央起身,“你什么时候也学他们来这一套了?快起来。”又看了看顾流觞,“这位顾姑娘吧?果然是秀外慧中。也快快起来。”
顾流觞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底绣金龙锦袍,腰系玉带的青年男子,他虽然满面带笑,眸底却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沈离央微笑向崔广胜道:“大哥的气色看起来比上回更加好了,可是最近府里有什么喜事?”
“呵呵,前几日梅夫人临盆,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梅夫人即是崔广胜最宠爱的一位侧室。崔广胜虽然妻妾众多,子嗣却不昌,唯有正妻刘桂香所诞的长子若麒,以及其他不得宠的一子二女。
“那真是要恭喜大哥了。”沈离央脸上有忧虑之色一闪而过。眼下这梅夫人诞下麟儿,只怕会更加威胁到刘桂香的地位,府里的争斗会愈演愈烈也未可知。
崔广胜命她二人坐下,于桌上拿了一卷文书。“这是西边刚来的战报,我军连逢大捷,朝廷军败退三十里,死伤无数。”
沈离央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三哥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了,此时正是打仗的好时节,若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定能将他们的主力军一举剿灭!”她霍然起身,拱手道:“大哥,我请求带兵前去支援!”
崔广胜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
“此事先不谈,我有另一事要同你说。”说这话的时候,他淡淡的看了顾流觞一眼。
顾流觞以为他是顾忌自己在旁,于是笑笑说:“天王与将军商议要事,我不便在场,还是先出去外面等候。”
未想崔广胜却摇头道:“不必,此事也是军机之事,你是我军的军师,有什么听不得的?”
他看着沈离央,缓慢的说:“这也是刚刚来的消息,朝廷正式递了文书,表示希望和我们议和。”
“议和?他们想得倒挺美的。”沈离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打赢的时候杀了我们多少人,输了就想议和?”
崔广胜沉默半晌,才说:“朝廷那边的意思是,如果同意招安,我们安乐军可以整顿成一支拥有独立编制的军队,以前造反的事情也既往不咎。”
沈离央听了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我们从一无所有仅凭一腔热血打到现在,为的难道就是被招安吗?我们要怎么向那些死去的兄弟交待?”
“可是这仗如果真要打下去,会死更多的人。”崔广胜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要忘了北方边境还有三十万龙骧军,那可是从未吃过败仗的余家军,我们不得不忌惮。”
自韶国开国以来,龙骧军的统帅便是由定国公余家世袭的。现任统帅名作余逍,长年守卫边关抗击北蛮,战功赫赫。本来去当统帅的应该是他的哥哥,也就是将来要承爵的嫡长子余清,只可惜国公府大公子生来体弱多病,难担此任,只得由生母出身低贱的余逍前去。
而这位余清公子还有一个身份,即是当朝太尉嫡女顾家二小姐的未婚夫。
龙骧军属于戍边力量,按常理不到最后关头朝廷绝不会调派,但如果被逼得急了,也说不定会出此下策。
沈离央安静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动摇。
她直视着崔广胜,声音有些哀伤,“大哥,我们今天是封王拜将,也算是风光过了,可是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为我们披肝沥胆的人呢?他们一心相信我们会推翻这暴-政,而我们却要为了一己私利,置共同的理想于不顾吗?我们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话,伐暴ˉ政,安良民,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说到最后,她撩起袍子下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我是绝不可能同意招安的,如果大哥有意为之,那就请先杀了我吧。”
听了这番话,崔广胜紧紧的攥着拳头,在方桌上重重捶了一下,表情沉痛而悔恨,“你说的对,是大哥糊涂了。”
☆、梅氏
从议事厅出来,沈离央还没什么,只是顾流觞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如果说之前黑衣女子的话只是让人心寒,那么刚才沈离央的那番话才真正是令她如坠冰窖。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沈离央在议和这件事上竟然那么坚决,完全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可笑她之前还充满幻想,觉得只要等到战事结束,就可以抛开所有。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沈离央拉了一下她的手,顿时被那几乎没有温度的冰凉吓到了。
顾流觞怕她看出什么,勉强笑笑,说:“我没事,可能是一路上都没休息好,现在有些累。”
“倒是我的疏忽,忘了你的身子骨一向是弱的。”
沈离央正要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就有一个人从后面匆匆跑来,先行了个礼,然后呈上一件成色极好的白狐披风。
“天王口谕,此时秋高气爽,最容易着凉,叶王还是应该多添几件衣衫。”
“知道了,替我多谢天王恩典。”
沈离央双手接过,就要给顾流觞披上,“这个正好,你穿就挺合适的。”
顾流觞忙推拒道:“这是天王给你的赏赐,我怎么能够穿?”
“怎么不能够?大哥不会介意这些的。”沈离央很是不以为意,“你是不知道,大哥与我亲厚非比寻常,从前困难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件衣服互穿的。”
“可是你也会说那是从前……他现在尊为天王,你若将他赏赐的东西转手就给了别人,那就是大不敬了。”
沈离央听了这话,有些不悦,淡淡的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顾流觞暗自叹了口气,原本自己不论说什么她都能听进去,唯独关于崔广胜的,始终是油盐不进。
“还是你穿这个,我穿你的吧。”顾流觞接过她手里的白狐披风,有些示软的说:“这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穿过,我是不要的。”
沈离央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她可不愿意让顾流觞穿着别人穿过的衣服,于是便照做了。
换完衣服,沈离央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毕竟顾流觞也是出于关心才会出言提醒,便也低了头。
“那你先回去歇息,大嫂那边我自己去就好了。”顿了顿,又说:“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说话又不好听,你见了恐怕也不喜。”
“好。”顾流觞裹紧了披风,衣服里残留的体温和味道,在此时似乎成了支撑她站立的唯一力量。
分开以后,沈离央独自去见了刘桂香,刘桂香果然还是没多大变化,一坐下就拉着她的手开始抱怨起来。
说的无非都是那位梅夫人的坏话,说她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崔广胜怕娶了她传出去不好听,就一直金屋藏娇养在别院,直到快要临产时才搬进了府里。如今诞下麟儿更是得宠,吃穿用度竟是一点不逊色于她这个正室。
沈离央平素最烦的就是这种话了,何况刘桂香还左一个贱人,右一个狐狸精的,骂得实在难听,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从刘桂香那里出来后,沈离央独自慢慢走着。这府中由于刘桂香的授意,到处都种了桂树,到了这时节,倒是香气扑鼻,令人沉醉。
走着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艳丽的妇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婢。
那妇人看着陌生,却生得极为出众,柳眉皓目,穿着一件黛色小袄,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因为不认识,所以沈离央只是轻轻点点头,就打算避让而过。
未想那妇人却施施然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妾身梅氏,见过叶王殿下。”
“原来是梅夫人。”沈离央还了礼,不禁奇道:“你我从未见过,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是谁的?”
“天王前些日子猎了一头白狐,把那皮做了件披风,无论谁求都不给,只念叨着是要给叶王的,所以妾身也便留了心。此时一见,自然就认出来了。”
这轻轻巧巧的两句话,不仅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能认出沈离央,又将崔广胜对她的看重说得明明白白,可谓是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沈离央这才明白了这件披风的来历,喃喃道:“大哥赏我的,自然是好的。”
“从前就听说叶王与天王最为肖似,胜似亲兄妹,今日一见才知道半点不假。”
沈离央微笑道:“大哥也总提及梅夫人知情达理,此一见才知果真是一位蕙质兰心的佳人,令人起亲近之心。”
梅夫人含笑不语,转身对身后的侍婢道:“你先下去吧。”
“叶王是刚从姐姐那边出来吧?我也正要过去请安呢。”梅夫人望了一眼沈离央来时的方向,了然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