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殿外的枝桠轻晃了一下，在菱花窗上投下一个鬼魅的影，怜儿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借口一声“冷”，.
此后的日子里，云王送进宫一位医女。皇后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派于上阳宫伺候怜常在。闵贵人带着补品看望怜儿，见她身边的医女，长相平平，生得粗笨，对医理粗懂一通。倒是有一身好气力，很是吃苦，见到笨重的活计，不用支使，自己就动手接了，甚至把旁的宫女的活计也一并干了。闵贵人颔首，嘴角含着一种讽刺的意味，道：“妹妹，云王对妹妹真是用心，这个丫头真是不错，吃苦能干，姐姐阖宫也寻不出一个胜她的。”
怜儿轻笑，“这丫头身世可怜，是自请入宫服侍的，宫中的月例比王府高出许多。王爷见她一心进宫，就遂了她的愿。若姐姐看着顺意，就送与姐姐吧。”
闵贵人眼角挑起，看了医女一眼，“皇后娘娘指给妹妹的人，姐姐怎敢使唤她呢？”又对着怜儿盈盈一笑，“看她老实，原也是个不安份的。幸亏这模样长得是沒有出头之日了，妹妹提点她，能在妹妹这里做个掌事，已是她的福分了。”
怜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坐了一刻，陪着絮絮地说了些有的沒的。闵贵人称主位婉嫔一直病着，也不大见人。宫里还有事，便先回了。怜儿好好送了去，转身见医女帮着旁人搬运盆栽和打水，使不完的力气，真是天生受苦的命。面上染上一层薄怒，哼了一声回了内殿暗自闷气。
几日后，偏殿一处的方场，内务府植了几棵不知名的大树，看着葱翠，怜儿也无权过问。主位不能管理宫中事务，闵贵人打理一切，自然连她这里一应全部包含在内。
医女虽不称怜儿的心，倒是深藏不露，医术了得。她的胎得医女相保，比太医的安胎药都见效。这阵子胎象平稳，她也觉得心情舒畅。这些年，宫中伺候，怜儿苦活累活经了不少，身子羸弱时常生病，也得这位医女祖传药汤调理，不再那般孱弱。
这医女一不张扬，又医术精湛，也不甚惹人注目。知了她的好，略略能体会云王的心意，也不像她刚來时那般烦她了。只是辛腾蛟有日子沒來了，她心中惴惴的，医女定是他向王爷求來的，她自知王爷不待见她，一心挂念着秋往事。不过，那夜她假意睡了，倒是听得真真的，秋往事已然殁了，还跟她计较什么。香山狩猎之时，亲眼目睹辛腾蛟如何哀求王爷为她讨名分。这次医女能如此顺利送进宫，王府少不得上下打点，里外周旋。她能宫里有个体己的，辛腾蛟又不知如何求告王爷呢。
人世间，总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一如，她以为唾手可得的富贵；一如，云王竟送了医女來，保住她的孩子。
不过，闵贵人怎么会让她轻易安生度日。那树植得蹊跷，果然种下不久就引來一群乱鸦，咕噜咕噜整日啼鸣。命宫人驱赶了去，不消一刻又飞回來了。窗户和门也被动了手脚，总是合不上，只能半掩着。风一吹，窗户和门都咿呀呀地开了，去关上又发出吱呀呀的响动。殿中不知什么时候屋顶破了个洞，冷风顺着眼一个劲儿地钻进來，内务府敷衍着也不修葺。更过分的是，闵贵人以婉嫔病重，将宫里的月例多贴补了主位的汤药。为节省银子，怜儿偏殿的蜡烛、灯油等一应供应都少了一多半，她又回到储秀宫暗无天日的生活。
熬了几日，身边的宫人都懈怠了，瞧着她这个主子虽怀着龙裔，也沒盼头。这边的事不上心做好，总想着去闵贵人那里做活计，好让闵氏瞧上去，留在那边服侍。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医女身上，她见医女本份，不声不响全都做了。怜儿回想起，自己做宫女时受的委屈，见着那些不安份的，狠狠管教一顿，他们竟合着跟她拌起嘴來。
日子更是过得窝心，好在怜儿想着，这些人本就是闵贵人身边的人，何尝不是派了來折腾她的，也不过这些手段了。闵氏一心想借着她腹中的骨肉上位，麝香、下毒、刺杀这样的手段该是不会。还是云王府**出來的下人好，医女在宫中多日，定会有人暗示她弃常在而去，她不卑不亢，实在让怜儿感动。
天更冷了。
白日里倒沒什么，可一入夜，殿中飞入了像苍蝇之类的小虫，嗡嗡吵闹极了。若叮了人，皮肤上会肿起一大块，又痛又痒。医女告知她若烧艾，就可将这些小虫熏了去，可宫中禁止烧艾，自此彻夜无法安睡了。
大半夜寂静无声，虫子的吵闹更是闹心。怜儿不能安枕，鼻尖一阵酸意，暗暗落下泪來。寒意有如泻地的水银，缓缓地流入她全身，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唤了一声“來人”，竟无人支应。她冷得牙关发抖，夜风推动着半脱的门，吱吱响着。寒意和冰冷自窗户和门缝透进來，殿内直觉阴森森的。
怜儿斜斜倚在金缕丝的绣花靠枕上，殿外本该有值夜的宫女，见她这样不得势的主子刻意偷懒，定是躲到哪儿睡觉去了。她有心待天亮了，告内务府去。可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阖宫都知道她不受宠。新晋的宫嫔，该最是得皇上新鲜热乎的时候，可偏偏去圣佛寺祝祷。不论如何，她是可有可无的人。如再落了个跋扈苛责宫人的名声，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呢？自知力有不逮，内务府更是些见风使舵、促狭阴暗之徒，何苦自取其辱。
黑暗中，幽幽长叹一声，“唉！漫漫长夜，年年岁岁如此，长此何堪？”
月光自屋顶的破洞穿进來，照在空空的梳妆台案上，只见上面有几只小虫蠕动着，甚是可怖。
忽然，一只手迅速极准确地撮住了这些小东西，清晰地传來虫子嗡嗡地挣扎声，渐渐沒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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