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帝十二年寒冬,帝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寒灾,闵水千里结冰,百姓皆可步行渡河,红武将军陈雪琪兵行诡道,率大军横渡冰河,全面与日月盟对敌,威势锐不可挡。
宁城已经守了半个月,粮草一日少于一日,近日又断了与各处的联系,田毅将军看着地板上一个黑乎乎的物件,面色阴沉。
那是一双普通的军鞋,以皮革制成,然而鞋底却镶有两排钉子,在火烛的照耀下,微微闪光。
另有一名军官站在下首:“禀将军,那队人马便穿着这种鞋子在冰上奔跑,行动迅速,我们巡查小队悉数阵亡,只有。。”军官声音中几分哽咽:“只有我一人生还。”
这种鞋子难以制作,帝**中也不过百余双,陈雪琪便组了一只“飞影队”,可在冰冻的闵水之上行动,结冰的闵水曲折蜿蜒,光洁无阻,行军距离便如魔法般缩短,正是这支队伍,来去如鬼魅,偷袭日月盟的斥候,联络兵,巡查兵,给日月盟之军造成了极大的烦扰。
田毅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几十岁的年纪,居然被一个小姑娘逼至如此,果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自帝**与日月盟交锋以来,陈雪琪不先取中枢之处广华城,而是直取边镇,田毅将军率大军赶到之时,她已在闵水南岸落足十万大军。
两军交接数次,各有胜负,然而,随着帝国大军源源不断的渡过闵水,情势便只向一边倒了。
日月盟之军一路溃败,一直退入宁城,半个月来战况惨烈,两军均折损许多人马。眼见又是岁末新年之际,离日月盟起事整一年,从振臂一呼万人响应,到今日兵临城下粮草匮乏,田毅将军不由唏嘘不已,然而心中却没有半分后悔。
想起十二年前和镇南王郭秉德的那壶酒。
“人生在世,当求惟心问道,问心无愧,”
镇南王豪气云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如今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当真是一样的无怨无悔。
“来人啊,将城中最后的酒肉全部分发下去,让大伙吃顿好饭。”田毅下令道:“告诉大伙。吃完饭我们就冲出城去,宁城,不守了!”
宁城粮草耗尽,帝国之军越围越多,不如弃城退广华。与袁明山汇合,还有一线生机。
子夜时分,得到命令的军士们整装待发,田毅将军策马上前,朗声道:“将士们”黑夜中,田毅将军的声音格外晴朗。清晰的便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年之前,你们举起了手中的农具,武器。与我们一起反抗这世道黑暗,一年之中,我们建立了自己理想中的城池,为家人拼的一片乐土。”
“今日,我们的撤退。并不代表着失败,城池丢了。我们还可以打回来,可是志气却不能丢,你们举起武器时,那份为了活命迸发的勇气,现在还在吗!?”
“在!”千万武装齐备的兵卒齐齐发声,震得暗夜中的大地抖了一抖。
田毅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道:“开城门!”
苍茫夜色中,沉重的大门被缓缓的推开,广袤的原野露了出来,寒风顺着门的缝隙呼啸席卷而来。
冷。
传说中地狱十八层,寒冰之狱也不过如此之冷吧。
即使前方是地府幽冥,也要闯过去妃嫔升职记。
为了,能够活着看到明日的朝阳。
暗夜急行军,无数的脚步在落雪上踩出“咯吱”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话语。
出城十里,先锋军尹千户的心一直提着,他是老军户,昔日曾帝**中服役,心中深恶帝国**,军官压榨,日月盟一反,便立即前来投诚。
而此番对上的帝国之军,却一洗其骄奢倦怠之态,精练勤勉,居然还是出自一个女子手下。身为军人,遇到如此出色的对手,不能不奉上自己的敬意,而这份敬意,便是永远不对其掉以轻心。
十里无遇敌,尹千户并不认为情形安全,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杀机四伏,生死一线之隔。
静谧中,空气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是,风被割破的声音,从远处一点直直传过来。
一生兵戎,尹千户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
“趴下!”他大喝一声,扑倒身边一个青年士兵。
箭矢破空,直直的从他的头顶擦过。
有埋伏。
没等他爬起来,震天的脚步声杀声响起,带着死亡的气息,如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了。
尹千户抄起腰间长刀,推了一把身边的年轻人。
“你快逃,去给将军报信,西路有埋伏,不能走!”
他转身大喝着冲杀了上去,拼杀沙场,就是他的一生。
兵刃相交的铮铮碰撞之声,兵卒拼杀的呐喊声,声声不绝于耳,修罗地狱的万鬼哭号,也不过如此。
尹千户的生命中经历过无数个生死之战,他深深的明白,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够存活下来。
这,就是战场。
“噗。”长刀刺入敌人身体的声音,热血溅了他一头一脸,极寒之天,血液瞬间凝为冰棱,脸上穿来刺痛之感。
可是尹千户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他身体麻木机械似的拼杀,长刀刺向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他用尽了力气,发出震天的喊声。
“兄弟们,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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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帝十三年初,日月盟田毅将军在帝国之军追击下一路溃败,退至广华,十万大军,只剩了不到一半。
帝**也损兵折将,然而兵临广华城下,依然在兵卒数量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广华为千古名城。兵家必争之地,这一场战争持续了三个月。
来年入春,闵水融冰,又引了水患,加上旷日时久的战争,闵水一带人口锐减,经济衰败,饿殍遍地,百姓卖儿卖女,吃人惨剧屡闻不鲜。日月盟一年经营出的复苏之相,已不复存在。
一年前,日月盟反叛之时。中州万民响应,里应外合拿下了许多城池,其势头如星火燎原,之后日月盟辖地风纪严明,治理有道。又有闵水一天然屏障,待实力积聚,翻覆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天下风云际变,浩淼天地之间,万民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一场百年难遇的寒宅家欢。中州就此十年无法恢复,而日月盟,也因此失势。如今的广华城,不过是困兽之斗。
日月盟尚有两万屯兵在新阜城,终究是兵力微弱,几番游动作战,也伤不了帝**许多。
殇帝十三年。三月二十日,广华城破。
据说那是场感天动地之战。拼杀道最后,全城皆兵,老幼妇孺全部参加了战斗,没有武器,他们便投掷石块,石块也丢光了,他们就用手去厮打,痛恨好容易得来的平安,在此被战乱夺走,宁死不愿再为大焱子民。
满城人心所向,日月盟虽败犹荣。
从不轻易伤害百姓的红武将军陈雪琪,命人将一城百姓赶入广华瓮城中,苦心劝服,却引动百姓们的破口大骂。
此时的百姓,已化身激昂的兵卒,战斗到底,宁死不屈。
不屈之兵,留下来只是隐患。
良久,红武将军陈雪琪冷然下令。
“杀。”
广华城失守,立义将军袁明山及其夫人红叶死与乱战之中,广华城百姓不屈从于帝国统治,红武将军陈雪琪下令屠城。
之后,落了三天三夜的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时如苍天之泪一般的雨水,却只让人觉得讽刺。
广华城内万人之血,最终顺着雨水汇成了一条河流,一路流出城,染红了千里大地。
那一片平原从此之后便现出了微微的红色,路过的人们都说那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绝望,教人无端的想要流泪,那是广华城几万魂灵,在无语问苍天。
广华一失,日月盟势力等同湮灭。
战报传到新阜城,蒋宗佑将军微微闭目,面现悲痛之色,待睁开眼来,已经神情坚定。
“逃吧。”
“逃!?”荇儿第一个反对:“十几万士兵,广华万民,如今我们逃走,对的起这几十万的英魂嘛?”
蒋宗佑紧紧的盯着荇儿扮作的“雷鸣音”。
“逞勇岂能和真正的勇气相提并论!”蒋宗佑厉声道:“我们手中兵力不足两万,只能配合广华城而发动伏击,而如今,广华已灭,大势已去,几十万英魂归天,难道多死一万多人,能改变什么嘛?”
荇儿张了张口,然而她心中悲伤涌现,却什么也说不来了。
蒋宗佑知她心中悲戚,便缓了缓口气:“南方沧州私自屯兵,刺史吴正罡知人善用,你们几人带着余人前去投靠,他定然会收留,一则保得大伙性命,二则也给我们日月盟留着传承,以后翻覆帝国,仍有日月盟的精魂所在,也算给这几十万兄弟们一个交代。”
他此言一出,在场许多将士都默然了,蒋宗佑说的没错,与其送死,不如另投明主,留得青山在,自有明日再起之时,袁明山常说,日月盟之反只是为民争的平安盛世,并不为己谋权,只要能掀翻这腐朽黑暗的帝国,天下贤主,皆可投效。
可是,终究是几十万人的性命,每个人心中都压抑不住怒和悲,想要和帝国之军一番拼杀,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蒋宗佑长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总是血勇,你们想想袁将军平日教导,难道他教你们的是白白送死?能忍辱负重,他日再起,才是真正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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