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名门公子:小老师,别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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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往事,袁静兰唯有一声叹息。

    袁家与靳家本是一场世交,两家的长辈都为了营救彼此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都是过命的交情;谁能想到,两家的情谊发展到他们这代人,因为时代的扭曲,这情谊也发生了让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反转。

    过命的交情,终究演化成为一场孽缘,贻害至今。

    袁静兰今时今日也无法忘怀,当初这件事给桐桐造成的巨大影响。直到现在,她知道女儿被夹在那段历史里,依旧无法走出。所幸女儿身边的那个孩子是兰泉,这才能让她放心下来;如果那个孩子换做是梅轩,甚或是鸿涛,可能都未必能护得桐桐周全。

    其实外在的一切也许不重要,但是桐桐是个心事重的孩子,袁静兰最怕桐桐看似没事,实则一口闷气积郁在心里。桐桐此时是个孕妇,若稍有差池,那可能就是影响一辈子。

    袁静兰自己当然也不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远远避开靳家人。袁家人当年救了靳家人,也并非为了报恩,只是出于良心而为之;所以当年靳邦国帮她进入那特殊的学校读书,乃至后来帮她参军,她都拒绝就好了。

    就算因为没有了军队的庇护而被造反派欺负,可能也会比今日情形好些。

    今日看起来虽然外表上一切安泰,可是他们这代人,无论是她和万海、长空、静怡,甚至再加上靳欣、吴冠榕、简单等人,其实都在这件事情当中受到了伤害,疼痛至今。

    .

    一步错,步步错,其实就算第一步她已经来不及挽回;实则还有第二步的。

    她选错了的第二步,就是万海要求她去跳《白桦林》的独舞。她本来坚决拒绝了的,岂料万海也来了拧劲儿,跟他摔下一句话,说如果她不上台,那他就也不上台!

    那晚验看着就要上台,可是万海连妆也不肯上,甚至不肯跟于静怡合练。音乐老师急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又不敢强扭万海,堂堂男子汉差点急的在走廊里掉了眼泪。

    “靳万海怎么这样啊!”舞蹈女生们都看不过去了,“今晚他是主奏,可是整个演出毕竟不是他一个人啊!咱们都是练了这么久的,而且是给国庆献礼的,下头今晚来的都是军队的立功人员,他今晚不上台,这事情就大了啊!”

    袁静兰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那是个习惯了上纲上线的年代,就算你靳万海是靳邦国的儿子,可是总也不能在国庆汇演的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吧?否则,难不成你是对伟大祖国有意见么?你是对解放军战士有意见么?别忘了你爸靳邦国此时也坐在台下,他自己也是军方的人!

    袁静兰走进化妆室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万海坐在镜子前头一言不发。于静怡站在他身畔,面上也都是急色。袁静兰隐隐听见于静怡在说,“……今晚上不光是咱们的演出,我爸说了,实际上也是军队在挑人呢。咱们自然是参军的,这个没说的,可是那些同学们她们有的都寄希望于今晚呢。万海你不能这样任性,今晚的演出关系到那些同学是否也能参军啊……”

    袁静兰心一沉,明白为何前头那些舞蹈女生们对万海的怨气这样浓。

    那个年代里能参军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之一,这样就不必上山下乡,而且军队里的待遇还好。

    袁静兰站在门口没说话,可是靳万海还是发现了她。他其实是背对着她,原本也是垂着头,可是还是蓦然抬头望向化妆镜。围绕着橙黄灯泡的化妆镜里清晰映出门口那一抹淡淡的身影。

    于静怡也看见了,友好地朝袁静兰笑,“静兰,有事么?”

    袁静兰有点尴尬。她进来没想到于静怡也在,只能找了个理由,“大家都很担心今晚不能顺利演出,所以派我代表进来劝劝。”

    于静怡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赶紧点头,“是啊,静兰你赶紧代表舞蹈员们劝劝他!他平素也是儒雅的人,可是不知道今晚怎么就拧上了!”

    袁静兰脸红,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静怡平素了解袁静兰的性子,知道她本不外向,可能当着两个人的面更不会说话。于静怡就也大方地端起万海的茶缸,走向门外去,“静兰你们先聊,我给万海打杯水去。”

    于静怡出门,原本跟呆木头似的坐着的万海仿佛猴子复活,蹭地转身过来,将下巴颏垫在椅子靠背上,长眉斜飞、红唇薄挑,“说啊,说你答应我了。”

    袁静兰脸红更甚。

    靳万海叹了口气走过来,弯腰去看她的眼睛,不让她的眼神闪躲,“答应我,静兰。”

    门外已经再度响起了于静怡的脚步声,远远空荡地从走廊尽头来。袁静兰更是心慌意乱,急忙点头,“我答应了。拜托你上台演出。”

    “好!”一刹那间,方才那灰头土脸的少年登时神采飞扬。

    “我出去了。”袁静兰狼狈想逃,却还是被万海捉住了手。少年的唇带了点颤抖,滚烫地落下来,印在她手背上。

    “你……?”袁静兰惊得浑身颤抖。

    那家伙邪肆地笑,“反正你答应我了。你又没说单答应我哪一件,我就认定了你什么都答应我了……”

    袁静兰惊住。

    “反正你都答应我了,静兰,你再反悔不得。”那少年长身立在光雾与暗影的交界里桀骜地笑,那笑直直刺进袁静兰心底。

    于静怡从门外推门,袁静兰宛如惊弓之鸟赶紧从门缝逃跑。

    于静怡纳闷儿回望,“静兰,你这是怎么了?他又吓唬你了么?我替你说他……”

    袁静兰跑得心惊胆战,背后扬起那少年邪肆而清透的笑声。

    其实如果她那晚不答应他,那么她的命运就不会走入下一个怪圈,更不会因此得罪长空,彻底结下与长空的孽缘。

    .

    那晚上台,袁静兰第一次担纲独舞。虽然舞蹈女生里头也有不服的,奈何音乐老师早已屈服于靳万海的威胁之下,只要靳二公子能上台,简直无可无不可。要知道今晚下头坐着的都是靳邦国的部队,大家看的就是靳万海啊!

    悠扬的手风琴声在清冽的钢琴伴奏里响起,宛如刮起一阵秋日的风。那风掠过白桦树金黄的树叶和白色的树干,直上秋日清透的碧空。

    白桦林间的小路上,一对恋人依依惜别。两人眼中都有泪,可是两个人却也都在努力让对方只看见自己的笑颜。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各自心口。

    心爱的人啊,纵然你去远方,我也绝不会减少一丝对你的爱恋。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随风摇曳的白桦树便是你我爱情的见证。

    每个当兵的人都是离开家人,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份思念,所以这曲调一起来,大家已经都被感染。袁静兰虽然第一次独舞,却对那动作和舞蹈中的感情感悟颇深,所以极快进入情境。

    大家看着那身姿曼妙的女孩子,穿梭于白桦林间,追着爱人的背影一路向前,却又不肯被爱人发现,以免爱人伤心……她一路跟着跟着,终于脚步再也跟不上车轮,她累了,她停下来,她难过地坐倒在白桦树下,她独自一个人落下泪来……

    可是她却依旧勇敢地高高扬起下颌,远远望着爱人远去的方向,露出坚定而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袁静兰真的哭了。可是她那泪流满面的坚强笑容也瞬间感染了所有人。

    旋即全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袁静兰还沉浸在那个情境里迟迟抽不出来,转头下意识回望万海,看见他痴痴的凝望。

    舞台终于暗下来,大幕落下之后众人急忙退场。人影杂沓里,袁静兰只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幽暗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看得清他灼灼的眼睛。

    演出结束后便有军代表第一时间到后台来跟音乐老师问她的名字,她就这样成了第一个被部队文艺队点名要走的舞蹈女生。

    一切手续都确定下来她才知道,其实一切本就是万海的一个小计策——靳邦国马上要调职去兰州军区任某军军长,靳邦国便要求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一起参军过去受训。万海舍不得丢下袁静兰,他知道这次汇演军队会来挑人,所以他才静心策划这个局,要让袁静兰表演独舞,从而获得参军的资格……

    本来她是个黑五类的狗崽子,绝无资格参军,可是因为她优秀的表现,从而获得了破格的征召。

    “爸和我都去兰州了,如果还留你在原地,倘若外头有人欺负你,该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外头没人欺负你,可是光是靳欣上来那个大小姐脾气,学校里就够你受的。所以我想找个世上最让我安心的地方,就是把你拴在我的身边。让我时时眼睛看着你,这我才放心。”

    从礼堂的舞台到后台,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头各种表演的演员穿梭而过候场。虽然走廊里也有灯光,但是被舞台上的大灯一对比,就显得黑暗得几乎跟没有一样。他们刚从舞台上下来,眼睛根本还没适应幽暗,所以袁静兰就只觉那条走廊黑得跟没有灯似的。

    那样的幽暗里,面前闪过幽暗的、陌生的演员的面孔,个个浓墨重彩着。她只悄悄地、带着点偷偷的欢喜地被他牵着手,一路走向前去。后台扰攘里,他静下了嗓音,缓缓地、低低地对她说。

    所以那晚其实本该很慌乱,她却被他牵着手,反倒很安心;那晚的后台本来很吵杂,可是她却独独听清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原来是他要走了,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带她走。不光是想时时刻刻看见她,更是不想留她被人欺负……

    袁静兰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心底翻江倒海地奔涌而来的感觉是什么,更不明白明明是翻江倒海了,可是怎么同时还有脉脉淙淙的细流涌动——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那个瞬间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愿意跟他一起去参军。甚至不必问要到哪里去,是不是会离开家很远,仿佛只要有他在前方,只要让她能看得见他的背影,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将自己的未来,都牵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本来不是应该握在自己手中么,怎么会听凭他的指引?

    爸听说了她要去参军也极开心。虽然两父女都舍不得彼此,尤其是静兰,她担心爸每天还要被批斗和游街,担心他的身体……

    爸却笑着说,“人活这一辈子,老来老来都是希望孩子好。我将你哥送走了,知道他远远地一切平安,我现在心里唯一的心病就是兰子你。你太漂亮了,而咱们家成分又这样糟糕,我知道总有人用我来威胁你,惦记你……爸是真担心你会为了爸而做了糊涂的决定,如今能参军,能离开爸远远的,不必因为爸而拖累你,其实这对爸来说,是最快乐的事……”

    爸和她自己都以为,参军了来兰州是她今生最好的决定,是上天的垂怜。可是哪里能想得到,她却跌进了另一张网,无法挣脱。

    这就是命吧?

    都说无产阶级的战士不信天、不信命。可是有时候有些事你真的就是无法预料,更无从躲避。太多的事情,总不以自己的心愿为转移。

    便比如,她根本是无心去招惹靳长空,却如今被靳长空缠上。火车上她看见是万海病倒,她的心里那一瞬间真跟针扎一样难受。偏生那个时候靳长空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跟身边的战友嘻嘻哈哈着,一点都没有同情心,她看着怎么可能顺眼?

    却没想到这位靳大公子就因为骄傲的受挫,这就跟她没完没了上了。

    更没想到——大年夜的晚上,靳长空尾随她进营房,强吻她的那一幕,竟然都被万海看见……

    那夜清幽,地上刚刚落了雪,所以雪地上只有她跟长空的两行脚印。长空虽然脚步节奏与她一样,能骗过她的耳朵,可是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却骗不过万海。万海看见有男性脚印尾随着她进了营房,自然不放心。当万海走到营房门口想要呼唤她,却讶然在黑暗里看见靳长空在强吻她!

    刚刚萌生的情苗,如何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急寒?

    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亲哥哥……

    那晚那一场表演,虽然袁静兰竭尽全力来掩饰,可是两个人各自的慌乱还是落入彼此眼底。她知道他弹琴的手指僵硬颤抖,他也知道她的舞步有几步根本是完全踏错了节拍。好在淳朴的新兵们并不是苛刻的评审,他们要看的只是大年夜的热闹和气氛,所以两人的表演还是赢得了满堂喝彩。

    表演完毕,袁静兰躲回营房去换衣服,万海跟来。

    袁静兰只能费力解释,“你哥他喝醉了。他之前想要给我敬酒,我不喝,所以他要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万海,你哥那一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要将酒灌进我嘴里来……”

    袁静兰相信,如果靳长空没有喝醉的话,他绝不会吻她!

    靳长空毕竟是靳家长子,他轻狂却也不是登徒子,再说他也根本不会看上她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长空之前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因为他喝醉了,想要报复她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不反抗?”夜色幽暗,看不清万海的脸。远处中心营房里的欢歌笑语仿佛隔岸的火,热度根本照不到他们这边。

    袁静兰那一刻心如灰烬。“我反抗有用么?你们靳家兄弟都是受过训的,我根本打不过他。喊么?可是我如果喊了,会喊来人,可是他们是会相信我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还是相信你哥那个根正苗红的军长公子!”

    袁静兰累了,起身将万海推出去,“好了,这里是女营房,已经过了吹熄灯号的时间,你走。”

    万海闭上眼睛。

    静兰摇头,“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彼此际遇根本是云泥之别。万海谢谢你对我的好意,可是你我都该清楚,就算我们之间……,可是却也不会有未来。军长的儿子怎么可以娶黑五类狗崽子为妻?组织上绝对不会批准的,万海,我们没有以后……”

    .

    窗子罩上熹微晨光的时候,靳长空捂着脑袋呻.吟着醒来。坐起身来环视四周就愣住。

    袁静兰起身洗了个热手巾板递给靳长空,“别迷糊,你是在我家呢。昨晚上你醉倒在出租车上,人家司机师傅将你拉到我家门口来。我就跟老梁将你扶进来。”

    袁静兰故意将昨晚的情形做了一点点微调讲述出来。否则靳长空一定会难堪。当年跟长空面前,她从来牙尖嘴利不肯服输,可是此时时光已过,所有的反击之心自然早散。

    如今只觉是老友,难得拥有一段共同的过去,只觉温暖亲近。

    那些爱呀恨呀虽然还有印迹,却已经能够平淡以对。再不会激烈到拍案而起。

    人生总是这样,每一年、每一段年纪,为人处事的视角总会有变换。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其实总不是一面的,只要你肯转一个视角,便会发现别有洞天;曾经不能忍耐的,其实反倒有点小题大做。

    世界很大,其实人心更大。虽然看似小小,只有那么拳头大,可是内里却能容乾坤。只要能包容,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壑。

    “我昨晚……”靳长空捂着头,脸上泛起尴尬。

    面对袁静兰,他从二十多年起就没从容过,直到如今依旧是。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是什么经历过商场波诡云谲的官商,他根本还是当年那个轻狂到有点混蛋的家伙。

    不是他不想从容,可是一面对静兰他就只觉手足无措、心跳悸乱。

    “我就笑话了一点点。”静兰在熹微的晨光里笑开,忽然也想打趣起他来。

    靳长空蹭地放下手来,惊愕望静兰。她,她是在跟他开玩笑?

    袁静兰回头望他,“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粥来。”

    靳长空一急,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从床上掉下来,一把扯住静兰的手肘,“你呆着,我自己来!你的病还没好利索,怎么能这么整晚坐着看着我啊!你这要是再病了,我真是要自杀谢罪了!”

    袁静兰笑起来,“是还有病,不过已经好多了。我当年的病是在身上,不过根儿还是在心里。自打小桐跟兰泉婚后,我就学着劝慰自己,该忘的忘了。我也不允许自己继续病下去了,我还得带我外孙子呢。就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得亲眼看着我外孙长大成人了啊。”

    靳长空再度怔住。眼前的静兰,真的是不同了……

    当初他刚回国来,在医院里看见的静兰,通身仿佛还都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霭。长空知道,那是多年积郁的怨。可是此时,静兰站在青蓝色的晨光里,周身通透,人如其名,仿佛真的是一株静静开放着的空谷幽兰。无欲无争,自在清净。

    “静兰你……”靳长空不敢确定,却还是按捺不住问出口。此刻天光幽蓝,房间里没点灯,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柔和静谧,是不是人心也最易安定?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试探着,问一问,“静兰你,还爱着万海么?”

    袁静兰手指轻轻一抖,静默了良久,久到靳长空都懊丧地砸自己的头,埋怨自己又问不该问的问题而让静兰不开心……就在此时,袁静兰轻轻一笑,“其实爱恨从来不由人。爱就是爱了,就算曾经也恨过怨过,不过还是爱。”

    袁静兰转身面对长空,面色宁静,“我曾经以为我是后悔的。以为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要选择逃开你们靳家人。其实就在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在这样想——可是说来也真的是奇怪,就在你这一刻问出口,我的心里却奇怪地变化了答案……”

    静兰缓缓闭上眼睛,“我忽然决定,不后悔了。后悔也许是人生里最要不得的感觉,因为许多事情经历过了便永远无法推翻,如果后悔便是人对自己的否定。其实,这又是何必?每一刻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都是发自心底的想法吧,所以又何必用后面一刻的心情来否定前面一刻的心情?只要每一刻的心情都是真实的,都是从心底生发的,就够了。没必要再后悔。”

    “我不再后悔遇见靳家人,不再后悔跟长空你打嘴仗,更不后悔——爱上万海。”

    袁静兰尽管深深吸气,还是忍不住泪珠盈睫,“如果时光倒流,命运让我再一次遇见他,我想我还是会无可抗拒地爱上他。因为他是那样耀眼的少年,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如果拥有了爱情,却也同时要背负爱情带来的悲伤,得失之间,我想这也是公平的。”

    靳长空静静望着袁静兰,继而缓缓垂下头去。他明白,他输了一生。当年狂气掠夺,可是在静兰心中,他永远无法与万海抗衡。

    “那你,是否还会想要回到万海身边去?”靳长空费力问出心底最大的那个疑问。

    妹妹靳欣对他说的话再度在靳长空心底萦回,“其实静兰,你可不可以让我照顾你?”

    袁静兰摇头笑开,“长空,你在说什么啊……”

    .

    那年春节,新兵们也享受到了休假的待遇,整整一个星期不必出操,大家都能躲在营房里睡睡懒觉。

    可是那几天里,靳万海却迅速憔悴下去。

    本来文艺女兵们很多人对靳万海极有好感,毕竟他出身名门,又拉得一手好手风琴,气质更是白瓷一般清透宁和,自然是凄苦的岁月里女孩子们满分的梦中之人。可是那几天,静兰也频频听见女兵委屈地说,跟他打招呼他跟没听见一样,不但不见了之前的阳光笑脸,反倒跟阶级敌人似的。惹得小女孩们纷纷揣度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才让他那样冷脸相对。

    于静怡也难过地过来找袁静兰。

    于静怡本来就是军队干部家庭出身,所以参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静怡被留在团部干文职,跟静兰他们驻地还有一段距离。是趁着休假坐了两个小时的大解放才来到的。

    万海那种行尸走肉的神情让于静怡大受刺激,她找到袁静兰就落了泪,“我本来不用来兰州军区,其实就是为了他。他平常跟我也还说说笑笑、知冷知热,可是这是怎么了?”

    “他不搭理我,我还没关系;可是我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你看看他都塌腮了,黑眼圈那么重。他要是再这么瘦下去,他身体怎么受得了……”

    袁静兰也是难过,只能安慰于静怡,“他来的火车上有点晕车,再加上到这边水土不服,所以可能是这个原因。静怡你别多想,回头他慢慢适应了这边的水土就好了。”

    于静怡觉得也有理。万海身子的根基本就不是很好,遇到干燥的气候就容易咳嗽发烧。于静怡嘱咐了袁静兰帮着多照顾万海,毕竟于静怡自己没办法天天都跑过来。袁静兰只能答应,于静怡也算放下心来。

    两姐妹慢慢说点轻松的话。于静怡就笑,“我怎么觉得大哥有点不对劲啊?咱俩刚才在食堂吃饭,再到一路从开水房走回来,大哥怎么给做贼似的一直跟着咱们,还偷偷瞅着咱们啊?等我回头跟他说话,他反倒走一边去了,倒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于静怡的形容也逗乐了袁静兰。虽然心中苦涩,但是静怡的形容的确蛮形象。静兰也没想到堂堂靳家大公子最近学会了贼眉鼠眼,怎么看着都不像好人。

    是他理亏,静兰也明白。那是个骄傲到恨不得脚后跟儿都翘天上去的家伙,所以就算他酒醒了之后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会正大光明跑到她眼前儿来道歉;可是又良心不安,就只能这么贼眉鼠眼地瞄着她、跟着她。

    .

    “估计这位大公子也是水土不服吧。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他肯定还是不适应部队的生活。”

    于静怡也叹息,“是啊。但愿他们俩都早点好起来。”

    于静怡走了,静兰再躲着也得去看看万海。卫生员看她来,识相地避出去。班里的战友都趁着假期出去打球了,营房里只有万海一个人。

    看见她来,万海还傲娇地一扭身翻身过去了。

    静兰叹气,将于静怡临走了放她这儿的好吃的打开,劝他吃。于静怡要留给万海,可是万海说自己个大男人还带着个零食口袋,笑不笑死人;于静怡无奈只好托付给静兰。

    “这是静怡大老远给你送来的糖,你多少含一块儿。病了嘴里苦,含着糖会好些。”

    那少爷就火了,砰地还坐起来,瞪着静兰,“我要含的不是糖!”

    “哦,你要含的不是糖……那我知道了。”袁静兰闪身出门,找着卫生员。

    卫生员听着还有点晕,“靳万海刚吃过药。”

    “给我点酵母片就行。”袁静兰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要酵母片了,给我点甘草片吧。酵母片不够苦。”

    酵母片是促消化的,甘草片除了治疗咳嗽之外,甘草还有和中缓急、调和诸药的功效,所以此时给靳万海吃也算对症,所以卫生员也没含糊,用白色小纸袋各自包了几片药,在白纸袋上写明了名称和服用时间,交给袁静兰,“那就辛苦袁同志你了。”

    袁静兰回屋将甘草片倒在掌心递给靳万海。

    靳万海一见就皱眉,“我不吃药!”

    “让你含糖你不含,那你就是自找苦吃!将这个含嘴里!”

    那时候的甘草片可没糖衣,那药更是出了名的苦,所以袁静兰这当然是故意的!

    他大少爷发的什么火,她岂能不知?他那是妒火攻心,顺带自尊心受损。可是这是干旱寒冷的兰州,马上就要结束春节假期进入正常的操练生活,他这么自己折腾,不出病来才怪!

    于静怡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托,袁静兰自然不能辜负;再者,万海这折腾也是缘由自己,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如何能不心疼?

    袁静兰知道这时候玩儿软弱压根没用,索性来硬的,将药片直接都塞进靳万海嘴巴里去,苦得靳万海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

    “好好吃了药,我这儿还有静怡留下的大白兔奶糖,你吃了药就给你。”袁静兰哄着万海,“这糖多难买啊,是静怡她们家人去上海出差才带回来的,咱们这儿凭票都买不上。静怡自己都没舍得吃,知道你病了就都给你带来;她说你从小就不喜欢吃药,所以就都留给你了。偏你还对人家那么不客气,她坐了两个小时的大解放来的,这天气坐在后头的车斗子里多冷啊,人家怎么也是个大家闺秀……”

    袁静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反正就是嘟嘟囔囔地说,不敢停下来。他的眸子干热如火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乱成一团。要是不让嘴说个不停,她一定会在他的逼视下哆嗦起来的。

    “……你还想把她说得有多好?”万海含着甘草片,垂下眸子来望静兰。眼圈底下一弧青灰,也不知道是这两天憔悴出来的黑眼圈,还是长长的睫毛垂下的荫影。总之静兰对着那一弧青灰,心中都已经是又苦又甜。

    病了的何止是他,早有她。

    “你说什么?”静兰红着脸停住唠叨。

    “你总想把她说得那么好那么好,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说静怡这个人,还是在说观音菩萨。”万海也顾不得口舌之间那要命的苦涩。与自己的苦比起来,眼前的人儿更重要,“你千方百计将她说得这样好,是想让我认定你比不上她,你不够好,是不是?”

    .

    静兰心一停。

    坦白说她其实没这么想过啊,可是被他这样一说,她自己揪着刚刚的话茬儿往深里想了想——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她也没说错吧?所有人都公认他跟于静怡是一对,是早已被两个家庭默许了的佳偶,她这么说也没错呀……

    “……静怡她,是真的很好。”静兰垂下头去攥紧手指,“每次靳欣跟我找茬儿,都是多亏静怡帮忙。”

    靳万海萎靡下去,扭头,“原来你是来跟我说静怡有多么好的。好了我听够了,你可以走了。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她有多好我比你清楚,不用你在我眼前聒噪!”

    静兰心中这个委屈。她真不是要来说这个的,可是——可是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呀,他大少爷干嘛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走就走。”静兰起身,也觉憋屈,不过还是回头嘱咐他,“那甘草片你不许吐。你近来咳嗽那么厉害,好好含着。”

    靳万海还是不出声,闷闷地背过脸去咳嗽个没完。

    静兰真懒得管他,可是想要迈步走出营房去,却着实迈了半天的步子都没迈开。

    ——终究还是,心疼他啊。

    .

    静兰转回身来走到他床边坐下,红着脸给自己找理由,“我都答应人家卫生员了,说看着你吃了药。我还是等会儿再走,要不然你待会儿一准儿把药片给吐了。我得亲眼看着你吃完了我再走,不然没法跟人家卫生员交待。”

    静兰自己心里都忍不住骂自己:这个聒噪啊,怎么今天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了?

    “我吃完了,你走吧!”万海也上来拗劲了,猛地起身,“走啊!”

    静兰很是下不来台,红着脸顽抗,“那你张嘴给我看看。我才不信那么大片甘草片,你这么快就给含完了!”

    万海还真就张开嘴给静兰看。

    静兰也就没得选择了,只能故作认真地去看。

    两个人的脸对着脸,彼此都知道自己的脸跟火燃烧起来了似的。

    “你,你一定是把药藏在舌头下面了。”静兰还在坚持自己的逻辑。

    万海的眼神已经柔软下来,嗓音轻柔如梦,“那你来找找看……”

    .

    “那你舌头起开!”静兰故意当作不知道自己脸红,索性装到底。

    “嘁……”万海终于破功笑开,“我不是让你这么找。”

    “那怎么找?”静兰喘息起来,偌大的营房仿佛氧气被一下子抽空,她喘不上气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叫着:“静兰你快走啊!”可是腿脚沉得跟灌了铅似的,她非但动不了,而且眼睛只能直勾勾凝着面前清贵的容颜。

    “我很生气,静兰。我还没亲过你,竟然就被大哥给……我要气死了,所以你不救我,我就只能这样气下去,一直到死。”他缓缓沙哑地说,睫毛长长地遮住眼帘,仿佛藏着一份少年独有的羞涩。

    静兰从没见过这样的万海,只觉自己的心都碎了——不是疼痛的碎了,而是无法收拾地、身不由己地再也聚不成囫囵个儿。

    “我都跟你说了,他那是在灌我酒……”静兰自己也难过,“其实更难过的是我自己啊。我真的也想拿把刀去杀了他——可是真的为了这样就去杀一个人么?万海你相信我,那真的不是吻。至少,我不是。”

    万海颧骨上笼起一团红来。那团红最初是淡淡的粉红,后来那红渐渐加深成为酡红,再到后来——连他的眼睛都仿佛一同染成胭脂色,宛如酒醉了一般。

    “静兰,救我……”他只语焉不详地说了这四个字,便整个脸颊都已红透。

    .

    静兰知道自己也一定更糟糕。他说的那么不明白,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听懂了……

    他说要她救他,他说如果她不救他,那他就死了……

    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还有,自己心中对他那份歉疚——虽然她也是被长空强迫,可是毕竟万海的心痛因她而来。如果易位而处,如果她也亲眼看见万海跟别的女孩子亲吻,即便是别的女孩子主动——那她也会悲痛欲绝,是不是?

    静兰听见一声深深的叹息从自己身子最深处发出来,仿佛从心底而来,又仿佛从骨头缝儿里缓缓溢出。她在他面前跪起身来,缓缓落下自己的唇……

    不会亲吻,虽然之前被长空那样放肆地舌吻过,可是她依旧青涩到笨拙。

    唇刚碰上他的唇,两个人的鼻子就成了最大的障碍。他高挺的鼻梁真是碍事,让她一时找不准最佳的角度。喉间响起懊恼的呻.吟,她看见眼睛下,那得逞的家伙竟然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是,讨厌啊,笑她……

    静兰也急了,索性两手捧紧了万海的面颊,带了点蛮横和懊恼地便吻下去……其实不过是唇瓣的贴合,还不知道怎么继续深入,可是万海却已经按捺不住地将舌尖伸了进来……

    静兰一惊,想要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万海伸手勾住她的小蛮腰,将舌尖深得更深……

    静兰只觉头晕目眩,仿佛已经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地,全身心地只能感受到他霸道探进的舌尖……他不放过她,她唇瓣之内的每一寸甜美都被他舌尖舔.吮而过。他的唇紧紧含着她小小的唇,他牙尖甚至还在坏坏地轻轻咬她的唇,让她的唇舌又是酥麻又是微微疼痛,惹得她不由得娇喘吁吁、呻.吟微微……

    营房外传来脚步声,万海这才放开静兰。

    静兰“噗”地一声吐出口里的甘草片——刚才这个死孩子借着深吻她的当儿,竟然将剩下的甘草片用舌尖捅进了她唇里!

    万海红着脸目光如醉,“这叫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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