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一行人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此时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星光明灭在如水的黑夜中，黯淡无光。领头的下人掌灯，哆哆嗦嗦地往李氏的院落走去，手中的灯左右摇晃着，倔强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路无言。
踏入院落的那一刹，乔婉歆惊叹于院内的情景：不似那些夫人们的花团锦簇，也不如小姐少爷们的别致精巧，只有满院光秃秃的枝杈在默默地展现身为树木的姿态，四周没有多余的花，一朵都没有。这应该是梅树，看来李氏是个爱梅之人，若是这梅花盛开，定是十分的美，只可惜现在时值盛夏，并不能看到那梅花成片的场景。
而乔泽一眼便瞧到了跪倒在屋前的丫鬟，他快步越过带路的下人，来到丫鬟跟前，那丫鬟已泣不成声，“老爷……老爷……夫人她……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抛下素杉不管……素杉……素杉也要跟随夫人！”说罢便拔下头上的木簪，“老爷……素杉就等你……等你留下给夫人的话……素杉帮老爷传达……素杉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即使是陪葬也在所不辞——”话音未落，手中的簪子已被乔泽甩手打飞，接着就听到乔泽吼了起来，声如洪钟：“你是嫌现在不够乱是吧？！”素杉显然是被震住了，傻愣愣地呆坐着，清梅面露担忧之色，却一直踌躇不前，乔婉歆看出了她的顾虑，朝她点了点头。
清梅冲上前去，轻声安慰着素杉，素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乔泽沉吟了片刻，终是推开了那看似沉重的大门。一股尿骚味从门缝处溢出。
接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具脸色发青的女尸，头套在白绫结成的绳套中间，就这么耷拉在横梁下方，而尸体的下方，是一张被踢倒的凳子，以及一滩尚未干透的液体。整间屋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陈氏捂着嘴开始颤抖，呜咽，最后仍是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泪，在那颗泪痣的衬托下显得我见犹怜，“三姐，你这是何苦啊——”乔云烟吓得赶忙把哭哭啼啼的陈氏拉离了大门，怕她被刺激到，做出什么傻事。王氏此刻也轻轻侧过脸去，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其余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
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沉寂……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是乔泽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在所有人的心上，同时也落在他自己的心上。似乎是这样的敲击对于他来说过于疼痛，他走得很慢，很慢，短短的几步，对他，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乔婉歆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她没有选择去打断，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是留给乔泽和他的夫人李氏的。
可偏偏有些人替她打断了。
乔云鸢几乎是从院落门口扑进来的，身上满是泥土，红艳的衣裙已然变得脏兮兮的，看来是摔了一大跤，她撞开站在大门前的众人，径直冲李氏的尸体飞奔而去。
就在乔云鸢离尸体只有三步之遥时，乔婉歆的职业本能使她不顾及自己身份地喊了出来：“别靠近尸体！”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乔婉歆并不害怕这种被全场的人所关注的感觉，但她必须搪塞一个能让他们信服的理由。保护现场？太扯淡了，古代的人根本没有这种意识，在没有那些先进科技的情况下，人们是不可能了解到保护现场的重要性的。
“别沾了满身骚味儿。”乔婉歆只好装作颇为嫌弃的样子。
“那是我娘啊！你怎么可能懂那种感受，难不成你娘淹死在粪坑里你也不管不顾吗？！”
几位女眷和乔泽的脸色瞬间变了。
乔云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声不发地定在那里，双手不停地绞着云纹袖口。
乔婉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许是这个场景过于怪异，段雨宸也不得不开口转移一下话题：“还是先把尊夫人的遗体放下来吧。”
闻言乔泽也反应过来，立刻命人把李氏的尸体放下来。两个下人走上前去，避开地上的那滩散发着尿骚味的液体，一人从下面托着尸体，另一人则上去把李氏套在白绫中的头轻轻弄出来，好在尸体已经开始僵硬，部分关节不能屈曲，下面的人用力一托，尸体的脖子便直挺挺地脱离了白绫的束缚，二人合力将尸体平放在一旁丫鬟准备好的软榻上。
若是在现代，此刻定是要对李氏的尸体做常规的检查，可在场的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难不成他们都一口咬定李氏是自杀，不做任何尸检吗？
就在丫鬟把李氏的双手搭在其小腹上时，乔婉歆隐约看到了尸体的右手袖口里露出了一些暗红色的东西，但那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并不确定那是什么，不过直觉告诉她，这里有蹊跷。
这些人的反应都有问题。
“爹爹，婉歆最近对《洗冤录集》有些研究，望能借此给三娘验尸，以确定三娘离去的时辰与判断三娘是否是自尽而亡。”乔婉歆试着提出来。
乔泽狠狠地瞪了乔婉歆一眼，“要折腾去义庄，别在这里折腾你三娘。”说完脸色又缓了缓，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况且，老夫可以确定她是自尽的。”
乔婉歆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无人替她解围，她瞥了下旁边的挂名夫君，段雨宸依旧沉默着，并没有表态。
那么，只能搏一搏了。
乔婉歆跨进屋内，“折腾三娘的遗体确实是对三娘的不尊敬，但草菅人命更是对三娘的不负责，一般出了案子起码都是要报官的，你们这样的态度三娘在黄泉下真的会瞑目吗？难道你们就任由三娘含冤而死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乔泽略带些许惊异地看着乔婉歆，“罢了，随你去吧。”他步至红木桌前，稍显疲惫地坐了下来，顺手就执起一个茶杯斟上茶，也不顾茶已凉，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乔婉歆眉头一皱，但又恢复了谦卑的态度，“婉歆谢过爹爹。”
她向下人要了副手套，在李氏尸体前蹲下来，开始检查尸体。乔婉歆先是察看了尸体的眼睛和嘴巴，以及检查了勒痕，之后从尸体的下颔开始一点一点顺着往下尝试屈曲关节，并按压其身上的尸斑。
瞳孔呈中等大小，并未出现明显的浑浊，眼球有些微突出，嘴部微张，舌头前伸1cm左右，嘴唇干裂，下颔关节僵硬。脖子上的勒痕呈v字型，青紫色，最底部勒痕最深，往上逐渐变浅，没有摩擦的痕迹。身体其余关节处未开始僵硬。尸斑主要集中在下肢，云雾状，呈紫红色，压迫时消失，除去压迫又复原。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前，死因是上吊导致的窒息。”
乔婉歆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又撩起了尸体右手的袖子，露出了一道不大的伤口，从伤口的平整度来看，应该是被利器割伤，虽不大但流血量却不少，暗红的血蜿蜒而下，像蜈蚣一样爬满了李氏苍白的手。她这才注意到，在李氏上吊的位置右侧，有一小滩血迹，之前因为角度问题，被踢倒的凳子挡住了。
“案发期间大家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一直沉默着的段雨宸开始审讯，“请务必如实相告。”
素杉第一个答话，她的声音因为刚刚撕心裂肺的哭泣变得非常沙哑，眼睛都哭肿了，血丝密布在她的眼白上，“中午的时候我被夫人吩咐去买些布料，准备秋季的衣裳，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永安街挑选合适的布料，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去打扰夫人，只是听门口侍卫说我走之后二夫人曾经来过。”
“那么二夫人，你当时又在做什么呢？”段雨宸的嘴角染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知道是因为李氏的事受到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向沉着的王氏脸色竟有些发白。
“我确实是来过，不过当时我敲了很久的门，妹妹一直都没有回应，我就离开了。”
“有证人吗？”
“……没有。”
乔婉歆盯着王氏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又命人搬来一张桌子，一脚踩了上去，转头去检查绳子和横梁，绳子上并没有任何血迹，四周围也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横梁上因为长期没有清理，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但除了绳子所在的地方外，左右都有一处的灰尘被清扫掉了。她摸了摸下巴，从桌子上翻下来。
她望向大门处，以及李氏的尸体。如果是这样的话……
地板潮湿的感觉引起了她的注意，随即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那滩尿液周围的一大圈的木地板都受潮了。
乔婉歆颦眉，她需要确认一件事。“素杉，三娘她平时喜欢喝茶吗？”
素杉摇头，“夫人平日里经常茶饭不思，我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只能看着她一直消瘦下去。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夫人最近曾经有自残倾向。”
看来现在只剩下伤口的问题没解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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