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坐在床上。
最近又开始做梦了，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三十几年过去，梦里的那个人容颜依旧，仍是温和地对我笑着，像是可以宽恕我的一切罪孽。可是我知道，这是假的，因为，我还活着。
我是一个不应该活在世上的人，活着本身，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从被流放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从这个世上消失。可是，命运让我的生命力比小强还要坚韧，虽然过程很坎坷，可是我依然坚定而顽强地活了下来。
昨天是见唐小默的日子，我们约好了每年这一天见面，他是想看看我这个老家伙挂掉没有，而我则是像往常一样，将这一年的收获都整理好，用车子拉给他。唐小默如今已是部落的族长，在京城的地位也是极高，当然，这是听夏军说的。夏军是个雇佣兵，唐小默每年到这边来看我，都是请夏军保驾护航。
我虽然已经有五十多岁，但大概是因为精神力淬炼过身体的缘故，依旧像个三十多的青年，和奔四的唐小默倒有些像兄弟。这种情况让唐小默很放心，也为我省了些唠叨。唐小默人如其名，是个很沉稳冷漠的人，这也是夏军告诉我的。但是对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他总是可以说上一天的话。
唐小默不应该是这样的，从他出生，我就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直到那个人出事，那年唐小默才六岁。唐小默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小孩是什么样的呢，他会对着你笑嘻嘻的，然后甜甜地叫你叔叔，他会偎在你怀里，让你荡着他飞到天上去。
我无法想像，这个孩子在没有父亲和叔叔的情况下，是怎样在如今残酷的环境下慢慢长大。
可是他还是很有骨气地长成了现在这般成功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了分别多年后相遇的那一天，他再一次站在我面前，对着我说，叔，跟我回家。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立着，那么骄傲地站立在我的面前。
唐小默，我心里轻轻念上几遍。他是我这三十几年来活着的理由，他唐小默，就是我这世上惟一留下的执念，我的，精神支柱。
这样想着，我缓缓站起身走出屋子，看向唐家部落的方向。那个地方我去过，在知道唐小默成为族长之后。他将部落打理得非常好，他一直很优秀，从小便是，跟他的父亲一样。
昨天他离开以后，我就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早在几年前就应该做出的决定。唐小默如今的一切都令我很放心，除了他还没有娶老婆以外。惟二的遗憾就是，昨天检察了一下唐小默的身体，他不适合我的修炼方法，他的身体无法容纳我的精神力，也无法被改造。还有，我始终没有告诉他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我知道这孩子每年来这里都在等我开口，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想，即使是死，我也不想唐小默恨我，我无法想像，那双一直景仰我的眼睛变得对我充满仇恨的那一刻，我会不会疯掉。
在屋前盘膝坐下，我等待着黑夜的到来，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月亮应该会比往常更亮。如果这次成功，我想唐小默的身体应该可以容纳更加精纯的精神力了罢。如果失败……轻笑出声，脸皮却没有做出相对的反应，我知道，我其实是期望失败的。
光。
很强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好累，真累，仿佛间又看到了那个人，他温柔地笑着，对我招手，好像在对我说，臣臣，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眼泪涌了出来，我得到宽恕了吗，他原谅我了吗，是不是，我们又可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泪水模糊了双眼，身体开始撕裂，剧痛和更加强烈的白光令我开始神智不清，有些看不清他的身影，他的身影在渐渐消失。
不！！！
带我走，带着我一起走好吗！！！
哥！！！！！
“咳……咳咳……”
“医生，快……他有意识了了，快……”
“……请让一让……唐先生……对……”
“……手术……”
我感觉到身体在猛烈地抽动，剧烈的疼痛紧紧伴随着我，周围人声吵杂，各种声音像要把我的耳朵灌满一样，不停嗡嗡地响。哦，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对劲，但是一时我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意识渐渐下沉，口中喃喃，哥……
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全身还是很疼，而且意识虽然清醒，我却一动不能动。难道是我晋阶精神力的时候失败了，从此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那我不是变成植物人了吗！
不！
不对！
有什么不对劲，我静下心来。此时我还能感觉到疼痛，那说明我对这具身体还是有感知的。我并没有变成植物人。除此之外，我还感觉到身体周围柔软的触觉，这是如今部落才应该有的棉被。鼻间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没错了，这应该是部落。
可能是小默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我晋级的动静太大？嗯，应该是这样了吧。
可是……好像还有什么不对劲。
我调动精神力，打算探一探周围的环境再做判断。结果却是令我浑身一僵，我的精神力居然无法调动？！这个结论让我无法接受，不死心地再次调动精神力，感知依然是空空如也。
我晋阶失败，从此变回了普通人。
这个事实令我十分颓丧。现在的我真是应了那一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会这样，正常情况下，精神力崩溃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我怎么就活下来了呢！
难道还要继续这三十多年的野人生活？或者以我现在的能力，出了部落就是死路一条，难道要依仗子默生活？
“嗯？”身边一个睡意十足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不停地按铃声。没过多久，外面好像推门进来了几个人，刚才那个声间的主人急促地说道：“医生，我弟弟的身体在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唐先生请先让一让，我们先做一下检查。”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周围的环境有些忙乱，但是，我却在听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时瞬间湿了眼眶。这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马上醒过来！我一直知道子默很像他的父亲，他的习惯，包括他后来的性格，还有，他的声音。可是这一刻，我却万分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唐小默，他属于那个人，那个本已不在这个世上的人。
我多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啊！他，哥哥，我的哥哥唐祈轩！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激动得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很差，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可我还是奋力地，用尽全身力气，去睁开眼睛。
我成功了，我看到了他。
哥哥，哪怕他远远站在人群的后面，可我还是第一眼看到了他。
他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俊美无比的脸上此刻满是担心，眉头轻轻拢着，那一双温润的眼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急切地推开医生，他握住的自己手，他……
周围的医生好像在说什么，然后有什么东西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意识又开始下沉，我依稀明白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哥，看，我们都还在。
这次，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
“李医生，我弟弟现在怎么样？”唐祈轩坐到床边，手指轻轻抚过弟弟的眼角，刚刚可是被他吓到了。
李医生收拾着诊器，呵呵笑道：“唐先生不用担心，令弟恢复得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不过近期的情绪还是不要太激动了，正常情况下，令弟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唐祈轩听罢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劳烦李医生了。”李医生是b市十分有名的中医，是医学世家出身，在b市的富豪圈子有很多好友，这次唐安臣的伤还多亏了这李医生的妙手，所以唐祈轩这种身份的人也要对之客气几分。
李医生笑了笑：“这都是职责所在，我就先走了，有事就按铃叫我。”心里想着，听说这唐安臣就是一个私生子，但大名鼎鼎的唐总还真是疼他的弟弟，住的是医院豪华vip套房，还硬是把自己拉到这中心医院来坐诊一个多月！
唐祈轩让秘书将李医生送出去，然后又回到唐安臣身边，回想着刚刚安臣醒来时的情景。一时之间，唐祈轩竟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当时望着自己的目光，或者称之为盯着更为恰当。那其中有充满了不可思议，悔恨，庆幸……
安臣，在这次的事故里面，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痛苦？艾家的两个二世祖已经被自己弄进监狱，不过，看到安臣刚刚的样子，唐祈轩觉得自己做得好像还不够。嗯，那就让艾家少一个分支吧。
唐祈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对着床上昏迷着的人轻轻说道：“臭小子，不过去了次黄山，结果就给我掉下了山崖，幸好你小子命大……不然……”不然，让我怎么办呢。
温柔地看着床上这个人，唐祈轩只觉得这些天一直空荡的心瞬间充实了。安臣，安臣……这两个没有一刻不占据自己的心思，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了啊。这个从来到这个世上就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这个世上最与他亲近的人。
即使是禁忌又有什么关系呢，唐安臣只要永远被他唐祈轩爱着就行了，他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哪怕，世界末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