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是个孝顺的儿子,但并不意味着二人之间没有矛盾,事实上不但有,而且这个矛盾还挺大。
一句话,还是为了女人。
李太后不满意儿媳郑贵妃,处处针对,而朱翊钧又格外疼爱那位妃子,朱翊钧夹在中间,一方面要忍受母亲的连番轰炸,一方面还要温言细语的安抚宠妃。
时间久了,眼看着宠妃气焰越发的嚣张,李太后安能没有感觉?渐渐心灰意冷,等朱翊钧发现的时候,他与李太后的关系已经到了一种微妙的处境。
这只香炉就是李太后过寿时,朱翊钧亲自下令,司礼监执笔太监兼东厂都督冯宝督管而后的结晶。
可惜,李太后当时正与儿子斗气,没等寿礼全部完成,李太后就命人销毁,印着九莲圣母字样的瓷器终究少有间天日。
这件事是后来考古学家无意间在一部文献中发现的,这也是后来印着此类字眼的瓷器价格节节攀升的一个重要原因。
白靖菲此时一点也不担心会遇上作假,她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香炉。其实物品本身保养的不错,只是方曲元以为不值钱,再加上收到手后被他父亲一顿责怪,方曲元更认准自己上了当受了骗,所以对待这香炉并没什么好感。
长久的任其在众人破烂中挤压摩擦,导致香炉微微的损伤。
“小姐,你的菜上齐了!”鹅蛋脸的小服务员利落的将菜馔摆上桌面,又主动添加了一壶热茶,周围尽是菜香。
这家私房菜果然不错,靖菲吃的津津有味。再配上那支养眼的香炉,午饭说不出的惬意,她足足吃了两碗米饭,桌上的菜消灭了大半。
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白靖菲靠在椅背上开始琢磨着怎么将这只香炉出手。
她没记错的话,距离考古专家发现那本明朝墓葬里的手抄本还需几年的时间,这会儿将香炉拍卖,肯定没人识货。然而放着等上几年......
自己住在学校,放个价值百万的香炉肯定不安全。再者说,她本来就打算快进快出。
一时间倒难住了白靖菲,这就好像抱了块大石头在身边,明明知道里面是宝贝,却偏偏无人识货。
白靖菲纤细的手指不断敲打在桌面上,似在沉思。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迟疑,倒是给远处的小服务员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哎,你们说,那小姑娘不会是没钱结账,在那儿犯愁呢吧?”
鹅蛋脸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你别胡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吃霸王餐?我觉得是在等人。”
“嗤!还等人呢!她专门挑个最偏僻的角落,什么人能找到?”
有好事的人粗略一算,白靖菲那桌菜至少也要二百多大洋,对于这些月薪不过一千多的小服务生来说,实在是奢侈。
鹅蛋脸小姑娘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去。
“这位小姐,你还需要什么吗?”
白靖菲诧异的侧首看她,继而淡淡一笑:“没有,谢谢,我如果有事会叫你们的。”
小服务员将信将疑的转身离开,可没走两三步却会折了过来:“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没等白靖菲说话,小服务员指了指桌子上的香炉:“我们老板也是玩古玩的,你要是害怕买了假货,我帮你问问我们老板去?”
白靖菲先是一怔,但很快明白了小姑娘的善良。她是看自己在这里枯坐,以为自己走眼,买了不真的东西。
“谢谢你,姑娘,不过我这不是什么古玩,不过在摊子上随便买了个玩儿的,几十块钱的东西,可不敢在专家面前丢脸。”白靖菲说着掏出了钱包,准备付账。
小服务生暗暗地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是为白靖菲有钱付账而宽心,还是别的。
美滋滋的收了两百大元,小服务员转身去找零钱。
这时,白靖菲前面的一桌客人忽然起身,隔着竹篱笆冲白靖菲微微颔首:“这位小姐,刚刚听你说收了件小物件,不知能否开开眼?”
说话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穿着当季阿玛尼西装,面色清俊,两眼炯炯,说话间带了一股温文尔雅的感觉。
靖菲淡笑了笑,也不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这位先生请坐。”
中年男子显然还有同伴,他低身嘱咐了几句,转而来到了白靖菲的“领地”。
现在的白靖菲绝对称得上是美女,年纪更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十八岁花样年华,且穿着打扮与时下普遍朴素的大学生不同,略带几分清新中更有个性的体现。
但是中年男子一坐进来,看也不看白靖菲,眼睛首先就落在了那只九莲圣母香炉上。
“可以上手吗?”男子打量良久,这才微笑面对白靖菲。
“当然!”靖菲毫不吝啬。若真能碰见个识货的高手,这件东西说不定还有别的际遇。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擎起香炉,将刚刚未能细致观察到的底部重新作以审视,更有右手中指细细的碾磨“九莲圣母”四个字。
靖菲始终不搭话,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杯里的清水。
“不知这位小友可知此香炉的来历?”
既然称白靖菲为小友,显然,中年男子断定白靖菲不是普通的游客,至少不是那种从潘家园里刚刚晃荡出来,只为跟风来点东西的棒槌!
靖菲笑道:“请问这位先生贵姓?”
中年男子恍然,忙放下香炉,从口袋里掏出名片:清风会馆
只有名头,没有职位,硕大的四个字下面暗暗浮动着一朵金色莲花,背面孤零零印着一串电话号码。
会馆是这几年刚刚兴起的说法,帝京也好,魔都也罢,弄个会馆出来,可绝不是开个几星酒店那么容易,通常都是私人会所,靠关系才能进去,等闲人只能望而却步。
白靖菲笑着将名片推了回去,中年男子笑道:“鄙人姓张,张远清。对古玩颇有喜好,这家私房菜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偶尔来坐坐,冒昧打扰到小姐,实在是抱歉。”
“张先生说的是哪里的话,大家既然都是同好中人,何来打扰一说。我这只小香炉也就是瞧着不错,不过却瞧不真,只是请回去留着把玩吧。”
瞧不真,说明自己也不敢断定真假,古玩行里没有买卖一说,只有“请”。白靖菲说的客套,但话里不难听出行话,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更盛。
“小友眼力不错,我瞧着少说也是明末清初时候的东西,可惜这九莲圣母四个字来的奇怪,并没听说过哪个教派用此做款。”
靖菲狡黠的一笑:“张先生怎么会联想到教派?这香炉上的三幅画明显是子女为长辈祝寿所用,希望长辈能与老翁一样长命百岁。要是教派,也应该画玉清元始天尊,或是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等。”
中年男子听了白靖菲的话,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小友给我上了一课,不错,这正是祝寿用的。小友这东西来历有些不凡,还请好好收着,或许将来大有造化。”
中年人不再纠结香炉的来历,但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上面。
鹅蛋脸小服务员很快送来了零钞,白靖菲起身告辞,张远清一直将人送到门口,只到白靖菲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慢慢的踱步回到朋友那里。
“怎么样?”坐在张远清对面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对张远清说话的语气却并没那么多做晚辈的恭敬。
张远清皱皱眉:“应该是官窑,但落款不对。弄来也没什么意思。”
“嗨,亏你还耽误那么长时间,我当遇见开门的好东西了呢!”其中一个小伙儿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大口。
张远清则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他两眼放光,轻拍了桌面:“我就说那款有点熟悉,九莲圣母......朱翊钧的母亲李氏笃信佛教,曾夜梦一尊九首菩萨,乘金凤从天而降,授予《九莲经》。李太后醒后将全部经文背诵,并令人记录入大藏经典中,也就是《佛说大慈至圣菩萨化身度世尊经》,神宗尊其母亲为“九莲菩萨”。万历四年,朱翊钧为生母祝寿,当时肯定做了一批器具。”
“不对,那定陵里的东西咱们也不是没见过,肯定不会有这个款识。我怀疑是旧仿。”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是个瘦高个儿,可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可见身体不错。
已经远走的白靖菲肯定不会猜到,刚刚与她谈笑有礼的张远清,其实是干盗墓起家的。所谓的清风会馆,其实不过是行里销黑货的窝点。张远清是清风会馆的三当家,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别看年纪小,但因为本事大,在清风会馆里排行第七和第八,是黑市里人人竖大拇指的人物。
这间私房菜馆就是二当家送给情人的小礼物。
因为离着潘家园近,清风会馆的人偶尔会来这儿“歇脚”,实际上就是倒卖黑货。
今日能劳动张远清和七爷、八爷同时迎接的,自然不是个等闲人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