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回有这种强烈的不安感，头一次觉得，自己擅自同意的婚姻，其实很草率。
五层的蛋糕被切开，两位新郎毫无悬念地分到了最上层的那块。奶油设计出来的立体图案，很像是今天的婚礼现场，翻糖做的一对新人很可爱，圆圆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方维没舍得吃，在宋新珩把甜味小人吃进肚子里的时候，把自己的那个拨到了另一个盘子里。
“接下来你只要跟着宋新珩就行，不认识的人，只要简单打过招呼就好。”知道方维不善应酬，宋新树在倒完香槟塔的空档里走到他身边，示意他不用太紧张。正要转身，却不想被方维轻轻扯住了袖子，宋新树看着他为难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问他：“要我做什么吗？”
宋新珩站在两人一米处的位置，方维迟疑地看了宋新树一眼：“他……在这里吗？”
“嗯？”反应过来方维在问谁，宋新树犹豫了几秒，看着方维的眼神有些微妙。
他应该早就发觉了吧，还是说就算发觉了，也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宋新珩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就在方维以为宋新树会直接忽略到自己问题的时候，身侧的男人突然靠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令人安稳的厚重感：“别担心，他不在这里。”
事情从来就不会朝着宋新珩希望的方向发展，以前不会，今天也没有这种可能。
即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假想敌的存在还是让方维没办法放松下来，等到婚礼终于落下帷幕后，宋新珩安排了车送要提前回去的宾客去机场，宋新树则载着方维去向海滨的别墅。短短几十分钟，从庄园到海边的路上，宋新树透过后视镜，不止一次看到了方维沮丧的神情。
“今天你的反应和平时很不一样，不瞒你说，我跟灿承今天在婚礼前还在替你担心，结果你表现得很出色，怎么看都是一个合格的结婚伴侣，伯伯伯母他们也真的很喜欢你。”
预想中方维会过度紧张的状况并未出现，与其说演技，不如说反常得让人怀疑。
“抱歉，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了……”方维开了口：“那个人，会在机场吗……”
“应该不会在机场，他很忙，也没有理由要跑到机场来。”
不过方维的问题也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这才是宋新珩非得举办婚礼的目的。
“那，那宋新珩有没有可能，会直接在机场坐飞机……”
“看见你座位旁边的包了吗？在那个夹层里，宋新珩的随身证件都在里面。”渐渐看得到路边的建筑群，宋新珩耐心地解释着：“相信我，晚上七点之前，宋新珩会准时来见你的。”
海景别墅看上去就很费钱的样子，在位置最好的地方，宋新树停了车。
“到了吗？”怀里还抱着礼服的盒子，方维问：“我们要在这里下车吗？”
“准确来讲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但这里风景很好，我们可以沿着海边走过去，毕竟今天吃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甜食，稍微散散步总是好的，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你觉得呢？”
从车窗望出去的海水确实很漂亮，方维放下盒子，推开车门跟了过去。
白色乔治风格的建筑，星星点点的散布在这座临海的城市里。不同于习惯印象中的海沙，这里的海岸遍布圆润的鹅卵石，不时能看到光脚踩在上面的游客。微咸的海风划过面颊，方维很喜欢这种感觉，即使身在异国他乡，宋新树的存在也让他原本僵硬的神经放松下来。
“真是漂亮的地方啊。”方维停了下来，看着远方融进天空的海平线。
“我想就算那个人没有来，他也一定很愿意来看看这里的海。”
宋新珩的前任是个喜欢海的人，因为喜欢海，所以宋新珩才会带自己到这里来。
宋新树转过头来，看着方维，语气有点担忧：“你很在意他的事？”
其实一开始就猜得到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方维自己选择的。
“我原来是觉得自己不在意的，登记也好，来这里也好，就算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也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但今天很糟糕，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居然会那么担心他突然出现。”
“但其实又想让他出现的……不然的话，宋新珩大概会对我很失望吧。”
方维叹了口气：“连想见的人也不能帮他见到，我对他而言，还能有什么价值呢？”
第二十二章 远洋电话
室内面积超过六百平米，二楼的阳台上不仅看得到海，还能看得到庭院的游泳池。
“就算只有一周的时间，这个地方……只住两个人也太奢侈了。”即使之前已经从灿承那里看过照片，真正进入这栋建筑，对于方维这样的工薪阶层，毫无疑问是对想象力极限的挑战。宋新树把行李放在客厅的地板上，耐心地一扇扇打开落地窗，给屋里通入新鲜的空气。
“虽然以前在组合里时收入还不算很多，但好歹单飞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你完全不需要为宋新珩的存款担心。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最大限度把花出去的钱享受回来。”
对于方维而言，考虑钱的事的确没有丝毫用处。涌进房子里的新鲜空气，稀释着在婚礼上累积的担忧情绪，想要知道房间二楼最好的视野，方维上了楼，在每个房间里都转了一圈，主卧正对着海的位置，看得到盘旋在礁石附近的海鸟，依稀听得到轻缓温柔的海浪声。
“宋新珩会游泳吗？他以前的节目里都没提到过。”方维指着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超大游泳池，得到的回应却是宋新树坚决的摇头：“他不会，又怕丢人，也许你可以试着教教他。”
傍晚时分，海水被夕阳染的暖黄，灿承和宋新珩一前一后走进庭院的时候，就像宋新树说的那样，戴着墨镜的宋新珩只往游泳池那边瞥了一眼，饶了好大的弯才靠近建筑。
晚餐是最近的家庭餐厅送来的，因为是意大利人开的店，味道比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婚礼的事情很成功，作为回报，这几天就当做你们的假期。”
异国的海景，豪华的居所，对于灿承和宋新树而言，远不如国内的休假有吸引力，着意要为两位感情基础为零的新人创造空间，一顿晚餐过后，宋新树和灿承打了车去赶晚班的飞机，站在门口的台阶前看着车子消失在夜幕中，方维回过头，宋新珩已然没了踪影。
明明是今天才在神明前宣誓的夫夫，却连如何应对二人空间都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里房间有很多，钻进任何一个都可以躲避暂时的尴尬，以此为代价，再钻出来的时候又得面对同样困窘的局面。洗完澡的宋新珩去了一楼客厅，跨过方维的搁在地板上的箱子，他在唱片架里翻找了一阵，在密密麻麻的英文里找到了自己爱的歌，熟练地塞进了唱片机。
方维默不作声地把箱子从宋新珩面前搬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拖进了主卧。宋新珩带的衣服不多，衣柜里的空余地方很多，方维踮着脚把自己的衣服也挂了进去，平价衣物和宋新珩的昂贵名牌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一件件放进去，似乎朝这个方向努力，能有几分家的感觉。
如果是普通的婚姻，方维想，在婚礼结束的当晚，应该会有很多想告诉对方的话吧。
温馨的话也罢，感谢的话也罢，就想获奖感言那样，总觉得有什么是必须要说一说的。
方维是有的，就算除去那个难以忽视的前男友，方维攒着想跟宋新珩说的话，就算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说得完。但宋新珩愿不愿意听是一回事，会不会理方维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怀着犹豫的心情也洗了澡，无论如何也想努力和宋新珩共处一室的想法，让方维选择了下楼。
他换了件睡衣，不是原来那件，新睡衣的卡通图案更小一些，印在胸口的位置。
宋新珩在阅读着双语杂志，注意到了方维也从书架上拿了本，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cd里流淌出来的音乐旋律很复古，虽然宋新珩从来也不懂歌词，但平时都在睡前听。
“看你整天精神都不算很好，是今天起的太早了吗？”注意到方维打了呵欠，宋新珩打破了横亘在二人间的沉默，杂志上的中文印的太小，他扣下书，打算跟方维聊聊天。
“能看这种全是英文的书，也不奇怪灿承他们总在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只是在英语方面稍微擅长一些……也谈不上是厉害。”想着今天的婚礼，又做了要和宋新珩聊天的心理准备，方维勉强脱离出了粉丝的身份，能稳定情绪面对宋新珩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看起来……精神没有很好，但其实还是很开心。”
“嗯，这样啊。”宋新珩拿过方维那本杂志，随手翻了翻：“说起来，我今天状态也不是很好，还在想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你，如果有的话，希望你可以不要太介意。”
连对视也没有的关心，说起来，如果不是灿承说，宋新珩也不会明白方维受了影响。
“再过五分钟会有远洋电话打进来，如果你还不睡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接？”
虽然到场的家人不多，但在大洋彼岸，还有很多惦记着宋新珩婚事的家人，因为繁忙的工作和签证的问题不能到现场送上祝福。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接通接受祝福的，但大家大概都想见见方维，想来两人手续齐全，婚礼也顺利办完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宋新珩把方维从沙发那侧拉了过来，明明白天的时候连吻都接了，牵个手反而更难消受。
“可以是可以，但我要不要……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并不觉得方维换件衣服能更上镜，而且这个点打来，本来就是想见见二人穿睡衣的样子吧。这么想着，宋新珩对于方维身上的图案也没了太多意见，多看几眼觉得也没那么丑。
“没关系，也就几分钟的事，看完他们也就会去睡觉了。”
“那需要打马赛克吗……需不需要设置什么……我要说点什么好？”
“我想想……不用打马赛克，说点新婚丈夫会对新婚妻子家人说的话就好。”
一般人会对新婚妻子的家人说些什么呢？方维没娶过妻子，一时语塞。
视频电话接通的时候，镜头对面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对于方维的心理防线是不小的冲击。因为是老师，那张脸很招孩子的喜欢，霎时间，几个孩子兴奋的叫声从扩音器里清晰传来。方维还顾不得紧张，宋新珩刚刚还拿着杯子的手，此刻却熟练地攀上了方维的腰。
“晚上好，好想你们啊。”宋新珩笑了笑，好看得让盯着屏幕的方维挪不开眼，意识到自己盯得太过分，方维正要低头，就听宋新珩接着说：“这是方维，以后就是我们家里人了。他性格比较内向，话也不多，但很温柔。等过年我能回去了，就带他去看看你们。”
第二十三章 半开的窗
小窗口里出现的两个人里，宋新珩的家人只顾得上看方维。
宋新珩是明星，从当了艺人开始就很少回家，过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家里人虽然惦记他，平时只能多看看电视，对他的私人生活并不了解。冷不防就这么出了柜结了婚，大家都很好奇这位新婚丈夫是什么样的，听说是个老师的时候，都暗暗觉得宋新珩有眼光。
电话那头早起的人们问着婚礼的事情，其中不乏对方维的赞美。虽然双向的感情是假，但家人祝福的感情却很真诚，方维看着他们的笑脸，不知不觉眼眶变得湿润起来，连宋新珩搭在自己腰上的手都没那么在意了。事实上，婚礼的当天，他比任何人都想收到家人的祝福。
“是不是我们说错什么了……小珩你快劝劝他，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啊。”
那么大的人，结果还真是个哭包。宋新珩笑了笑，用睡衣袖子去帮方维擦了擦眼泪。
“他啊……可能是跟小朋友呆久了，特别感性，看到你们太开心了，不小心就哭了。”
温馨的通话还在继续，镜头是个神奇的东西，不管是工作的录制还是私人的视频通话，只要是被镜头框进去的宋新珩，都会变得温柔而富有耐心，面对接二连三的问题，也毫不厌倦地有问必答，两人之间呈现出来的状态很亲密，自然到让方维觉得两人就是普通的夫妻。
半个小时后，按键挂断，宋新珩抽回的手，让方维从天堂回到了人间。
“不早了，该睡觉了。”完成任务的宋新珩，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他从沙发上起身，关掉唱片机的时候，袖口处还留着方维那滴眼泪未干透的痕迹，透着悲伤的颜色。
他说：“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先上去了，你记得不要关过道的灯”
方维还有问题要问，但手机先一步响了，不是宋新珩的，而是方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