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辞面无表情。
看向皇帝的目光竟与仙宗子弟看向凡尘俗子一般无二。
——好像不是在看向同一个物种。
他平澹道：
“宋桓，你修仙了。”
不是疑问句。
而是陈述句。
皇帝眼瞳一缩，旋即低声笑了起来。
“所以呢？”
“没什么。”
“不知赵卿可想好了，是去周游诸仙宗、远赴漠北妖庭、还是留在大周辅弼于朕？朕与他们说好了，此事可由赵卿自己做主。”
“真的由我做主？”
“君无戏言。”
“那好。”
“赵卿的抉择是？”
“臣请归田。”
“……？”
皇帝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略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僵滞。
“你是何意？”
“陛下，草民听说上京的春日百花盛放，是一等一的胜景，想必这方天地定有更胜之景，我想去看看。”
“……”
大殿之上。
皇帝、重臣、貂寺、宫娥、仙人、使臣。
满面惊愕。
··
今日是赵青辞离京的日子。
春日融融。
上京繁花似锦。
摘星楼上，一众士子觥筹交错。
有人借地势之高，远远瞧见那辆马车出了城，微微一叹。
“李兄，为何叹气啊？”
一名身着斑斓羽衣的俊朗士子对中年人的叹息感到有些好奇。
中年人正是近日私下抵京的洛州刺史李弘基。
自从知道上次借势杀人之计不可为之后，他便黯然回了洛州。
而就在几日前，贡试放榜时，收到消息的他不死心地再度抵京。
不曾想，甫一进京，满城便在流传赵青辞被授为探花郎却又请辞归田之事。
有人说他激流勇退。
有人鄙其故弄玄虚。
有人疑其国运一策得罪了君上。
也有人斥其哗众取宠，养望不择手段。
褒贬不一。
但都改不了赵青辞独身而来，独身而往的事实。
当然，这其中也不会有人知道，皇帝威胁他、逼迫他、针对他的事实。
那日大殿之上，皇帝喃喃自语，竭力在营造一种事关赵青辞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环境。
皇帝在激怒他。
只要赵青辞怒了，皇帝就有做某种事情的借口了。
可惜，赵青辞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反倒点出了皇帝违背祖训陷天下于不义踏入仙途的事实。
顿时令皇帝有些投鼠忌器。
事实上，当赵青辞听说媞君被牵制住，而殿中尽是与皇帝达成了py交易之人时，便清楚，皇帝的第一念头绝对就是想杀了他！
所以皇帝才会在第一时间问他，国运资本论写完了吗？
见他不答，皇帝便开始犹豫，最终决定给他自己选择。
结果却出人意料——
赵青辞退了一步。
自负却又多疑的皇帝果真如他所想，开始琢磨起他的意思。
最终赵青辞全须全尾地走出了皇宫。
但他们没人认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或许，只是序幕。
··
“我此番进京，正是为了他一人而来啊……”
李弘基接过羽衣士人递来的酒酿，闷闷喝了一口。
这羽衣士人是上京孔、李、邱、公输四大家族里唯一与青岚仙宗联系的纽带。
姓邱，名白梧。
半甲子前以十九岁立秋修为，成为青岚宗当代宗主之徒。
李弘基看向他时不免眼神复杂。
倘若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并且夺得了那病秧子的机缘，以十七岁之龄跻身立秋，想必比他还要惊艳吧！
这是一处视野开阔的阁楼，案桌之上珍馐美食陈列。
“子句路上有事耽误了？来得这么慢。”
邱白梧笑道：
“等下他若不有佳咏，雅怀不伸，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朗笑声。
两人走了进来。
“好你个羽衣仙邱白梧，多年不见，一来就想着憋坏啊！”
邱白梧转过头来，只见说话的正是多年前与自己、李弘基二人一道念书玩耍的同窗好友孔子句。
而孔子句旁边的白衣少年则不认识。
“这是你的儿子？”
观其风姿爽朗，也不似孔子句那腌臜货能生出来的种啊。
他们三人，昔年在太学学宫读书时相交甚笃，邱白梧年少聪颖有谪仙之姿，李弘基为李氏旁支性情敦厚，独这孔子句，出身于一等一的文族，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还总是一副泼皮懒汉相。
邱白梧和李弘基不止一次忧心过，这家伙以后生出的崽会有多自卑啊。
多年不见，各有际遇，要说眼前这白衣少年是孔子句之子，邱白梧和李弘基一百个不相信。
只要孔子句敢点头，他俩就敢跑去踹开孔家大门质问他媳妇，为何给他们兄弟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孔子句一头黑线，道：“老子还未娶妻呢！净瞎说！”
“那这是……”
“哈哈，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同窗好友，羽衣仙邱白梧、洛州刺史李弘基。”
孔子句又拉着少年对两人介绍道：
“李太白，我新结识的俊才，才华盖世，闻者无不击节长叹。回头给你们看看他写的诗，气势雄浑，仙气飘渺，晃游身于仙境，极妙，极妙！”
孔子句一出场，便驱散了室内的沉闷，整个私密的阁楼都是他的大嗓门。
李弘基不由得盯着李太白多看了两眼。
他的眉宇有几分像自己死去的儿子李洪绶。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量颀长，相貌英俊，下巴处长出了些细细密密的短短青须，气质隽永，果真不似凡俗子弟。
四人落座。
少年的脊背挺直，阁楼外的春风拂进室内，衣带飘飘，竟让三人不由自主想起了邱白梧年少时的谪仙风采。
李弘基又是一阵神伤。
若自己大儿子还活着，想必也是这般清姿吧。
孔子句道：“想必你们也有听说过上京城中声名远扬的年轻君子赵青辞吧？”
“自然听过。”邱白梧指指李弘基笑道，“弘基还是特地为了他而来的呢。”
孔子句好奇道：“我听闻那赵青辞是洛州人氏，莫非与弘基有旧？”
李弘基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言，看向怡然自得的李太白，问道：
“太白是哪里人？口音有些不似上京的。”